寧可的部落格

 第六章　　算數遊戲

　　男人脫下長大衣及壓低的帽子，將夜視鏡戴上。綠色與灰黑的視線裡，寂靜的世界。他細細凝視孩子蒼白的臉，過了好半晌，男人才開口說話。

　　「你好啊！我先自我介紹一下，我的名字叫（Watari）渡，今年五十歲。職業嘛……咳！」他清清喉嚨。「就是不誤正業。興趣嘛……就是玩！」

　　「所以現在我們來玩好嗎？」他頓了頓。「不說話喔？那，就表示默許囉。」

　　男人露出奸計得逞的神情。

　　「玩遊戲要贏，首先就得要蒐集資訊，評估對手的實力。但你不認識我，自然對我一無所知。基於＂公平＂原則，我先將我所蒐集關於你的情報，＂洩漏＂給你聽。」

　　「我猜你最討厭東西的排行榜NO.１：Sex＝？這部份對你，牽涉到無聊大人的自私血統觀念，略過。但你才四歲，不可能真正理解Sex是什麼，所以你只能切斷表面器官的感覺，無法控制內部的新陳代謝。一天有24小時，目前，你點滴水份攝取量一天是1200cc，因此，最合理的整數＝每6小時排泄一次，100%符合你規律的病歷紀錄。感謝上帝，這真是個好武器。」

　　男人安慰地笑了，他繼續說道下去。

　　「討厭排行榜NO.２：襪子＝？目前所有人認為那是因為你腳底比較敏感，腳底敏感＝觸覺強烈＝隔離＝安全。但是，棉製品是公認人體最舒適的布料，舒適隔離＝棉襪＝安全＝喜歡，怎麼可能會討厭呢？因此，最符合邏輯的推理，就是你的腳底神經反應遲鈍。你覺得我這個公式解答如何？嗯？」

　　男人聲音聽起來有些得意。

　　「討厭排行榜NO.３：人類的觸摸＝？這部分對你的公式是：快樂＝有限數字，痛苦＝無限大。計算結果是：快樂＋痛苦＝負∞無限大痛苦＝超載＝爆炸＝無。所以，你全部的感覺神經都已經毀掉了……」

　　男人的語氣轉為微弱，停住。他沉默好一陣子才再度開口。

　　「討厭排行榜NO.４：骯髒。哦，這部份，我們倒是有志一同啊！我最討厭排行榜NO.１就是髒亂的房間……呃，糟糕，我不小心說漏嘴，被你套到情報了。」

　　男人即時摀住嘴，但尾音帶點玩笑的意味。然後他接著往下說。

　　「不過，你的討厭NO.４還是和我不太一樣。至少在你兩歲七個月大以前，神經質的超級潔癖對你並不存在。雖然三歲之後，你這狀況才慢慢減弱，但這是個變數。變數影響力＝難以預測，所以這一點，我得小心使用。嗯哼。」

　　男人一本正經再咳嗽一聲，他打算來個總結。

　　「以上，就是我針對你個人的情報分析，我已經＂非常公平＂的告訴你了。喔，當然，如果你不專心，＂完全沒聽到＂，那可是你的問題，不關我的事哦。」

　　男人以無辜的音調宣判完畢，之後他靠進孩子床前。

　　「在開始玩之前，我想我們都得先準備一下……」

　　男人用手梳理孩子翹得亂七八糟的黑髮，那不馴的髮絲滑順過指縫，觸感微涼而舒適。彷彿像品嚐頂級伯爵茶一般，男人十分享受這份難得、也許未來再也不會有的靜謐交流。他挲摩孩子的髮梢好一會兒，才捨不得放開。

　　「你知道嗎？人類大腦最精細、卻神秘不可測的東西，就是＂思考＂。在科學上，至今依舊無人可以將＂思考＂成功從肉體中切割出來。我們運氣很好，你的大腦確定完全沒有受到損傷，也就是說——」

　　男人將癱瘓的孩子謹慎扶坐起，利用調整病床角度和枕頭支撐力，將孩子固定成某種怪異姿勢。

　　「雖然沒辦法完全用蹲的，但也勉強算是擺到最接近了。希望這樣的姿勢，有助於你的思考集中力。接下來……」

　　男人用指尖撫摸孩子淡到幾乎無色的眉毛，滑下，換成輕觸孩子因長期血液循環不良的黑眼圈，屏息。他瞬也不瞬盯住那雙漆黑卻空洞的眸子，直到他自己眼睛也因不眨眼、變得乾燥又酸澀無比，他才閉眼吁出一口氣。

　　「人類眼睛看不見，簡單分為兩種。最常見是眼球構造包含視神經部位，受到病理上的損傷。另一種比較少見，是＂精神力＂的問題。我們很幸運，你的失明目前屬於後者，這個判斷痊癒了不會有後遺症，所以——」

　　男人小心翼翼地把某種東西置入孩子眼裡，再沿著孩子頭顱繞上幾圈細軟的濕紗布，固定。

　　「你是一個可敬的對手，我絕不敢小覷你，為了能盡全力對付你，我沒有辦法在黑暗中觀察你、分神幫你每六分鐘點一次藥水。因此，我替你裝上我發明的特殊保濕眼膜，用紗布阻擋光線對你的傷害，這樣就暫時可以撐幾小時了。另外……」

　　男人用手指描繪孩子柔軟的耳廓，下移，感受頸部跳動的脈搏、起伏的胸膛、溫暖的肢體。他努力感受對方生命的存在。

　　「研究報告顯示，人類死亡最後喪失的感覺，是＂聽覺＂。聽覺刺激是一種下意識反射，像許多植物人就算腦死了，對聲音還是有反應，可見正常人要馬上變成聾子，有多麼不容易。所以只要你聽力一恢復，其他基本知覺應該就可以立刻還原了。問題是，你最後自己控制喪失的東西，真的是聽覺嗎？」

　　男人的手掌停留在腳踝上方，他的神色變得莊重而寧肅。

　　「普通精神崩潰的人，是絕望導致完全混亂，這是無法自己掌控的。但你不一樣。你已經習慣精密的計算型思考，＂灰色又模糊＂＝難以理解。按照你邏輯公式，？＋？最後絕對會＝？＋？，沒有例外。因此，這其中看似不相關的數字，很容易被你忽略掉。想要打破這個慣性，必須搶先在你發現之前，找出這個特殊數字——」

　　男人將房間的燈打亮，趨走黑暗。他犀利的目光，集中在他找出的一個點上。

　　「全部的事件，你感覺最不相關、神經又最遲頓的地方，就是＂這裡＂！而且，我相信我搶先你一步找到它，為它套上了灰色保護，騙過你，讓你以為你真的成功都殺死了。證據就是＝你現在還穩定的活著！這一局，你失算，輸給我了。至於現在嘛……」

　　男人緩緩脫下了孩子右腳的棉襪。

　　「第二局，遊戲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