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可的部落格

第九章　　渡

　　We connect the key word “HEAR” with your audition﹒

Start data: heart rate 65-105 per minute, respiration rate 20-24 per minute .

Need time: not measure......

※　　　　　　　※　　　　　　　※

　　壓力承載係數的大小，可由對方反應程度來觀察。除了腳的反射外（擺動幅度強弱分級：微顫＝1，重踢＝10），重要參考數據是呼吸和心跳（由心電圖儀器監測）。渡仔細評估，將壓力謹慎調整，而時間，是決定一切的因素。

　　好久啊！真的有效嗎？渡思忖著。他喃喃念著相同的一句話，手的動作也同樣不敢鬆懈，生怕一不小心，又會犯下無可挽回的大錯。他實在沒有任何籌碼再輸了，只能賭下去……

　　「Can you hear me？」兩小時三十二分又零五秒——

　　「Can you hear me？」這句話忘了重複第幾次了——

　　「Can you hear me？」真的還有感覺嗎？或只剩下反射而已——

　　「Can you hear me？」我的手已經快要麻痹到沒感覺了——

　　「Can you hear me？」還是要另外想辦法？但我又想不到更好的了——

　　「Can you hear me？」不，我不可以懷疑，要堅持下去，只能這樣——

　　「Can you hear me？」腳沒反應＝0，不過心跳142，呼吸28，壓力蠻大的，放開好了——

　　「Can you hear me？」這次恢復期有點長，有希望嗎？還是落空——

　　當孩子的左手僵硬地緩緩舉起，渡也立即全身僵硬。奮鬥到如今，就是為了這一刻的來臨——H．E．A．R＝hear，下意識關鍵字的聲音＝與大腦思考的反射——

　　連結，確認！接下來的將會是：

　　失速！痛點的連結開啟了！

　　孩子的左手先輕觸頭側，困惑；然後右手也慢慢有了同樣動作，困擾加深。渡退到床旁去，緊盯著孩子的動靜，冷汗，從渡的額頭上沁出……

　　——心跳164，呼吸31／孩子的手移向耳朵，摀住。代表他腦中聽到了他不

　　　　願聽到的聲音（幻聽）。記憶無法切割。痛苦↑、混亂↑。

　　——心跳173，呼吸37／孩子的嘴飛快蠕動著，無聲，但讀起來（渡懂讀唇

　　　　術）字彙並不連貫。完全陷入片段式、自問自答的幻覺狀況。記憶無法

　　　　切割。痛苦↑、混亂↑。

　　——心跳185，呼吸44／孩子張大嘴巴、耳側的雙拳握緊。他停止自言自語，

　　　　變成無聲的吶喊，藉由想像中的音量的壓下幻聽。記憶切割中。劇痛↑、

　　　　混亂↓。

　　——心跳166，呼吸56／孩子顫抖著嘴唇，完全用口哈氣喘息，雙手拳頭則

　　　　放鬆。記憶切割失敗，放棄。痛苦↓、狀況？

　　——心跳177，呼吸42／壓力再度襲來。孩子的手改成抱住頭部，表示他已

　　　　明白問題的來源是大腦（無法確定有幾種幻覺。可能還伴隨有幻視）。

　　　　痛苦↑、狀況？

　　——心跳192，呼吸49／壓力失控暴增。孩子用力扯著頭髮，牙關緊咬，呼

　　　　吸濃濁。他把頭整個埋進膝蓋裡，身體捲曲成一團；他試圖將自己縮藏

　　　　得很小，藉以逃掉這可怕的劇痛……

　　——心跳＞200，呼吸＞60／逃避失敗。他只能咬牙顫慄、苦苦忍受這酷

　　　　刑……

　　渡同樣心跳呼吸失速，也同樣忍受撕心掏肺的疼痛。他全身早就被汗水浸濕了。雖然他可以預料得到這是場艱苦的拉鋸戰，但若無法掙脫這囚牢，失速到最後，孩子的生命危險是否該列為第一考量？羅傑曾經罵過他，說他除了天才外，其他誰也不愛，根本就是個自私自利的傢伙！難道他真的只要頭腦，別的都不管麼？

　　渡哆嗦著將手伸進口袋，那裡面有剛才急救後，所準備好的針劑。這針注射下去，孩子在三十秒內馬上就可以放鬆昏睡，解脫了。可是他也清楚，這樣做孩子就等於宣判腦死了。孩子太聰明，不可能再給他相同的機會，讓自己陷入這種痛苦深淵裡。該怎麼辦呢？

　　「Can you hear me？」咒語真的沒有用嗎……

　　「Can you hear me？」真的是極限了嗎……

　　「Can you hear me？」要你繼續忍受這種痛苦，是不是太自私了……

　　「Can you hear me？」我憑什麼為你決定這一切？我又不是上帝呀……

　　「Can you hear me？」或許讓你毫無知覺下去，才是幸福的吧……

　　「Can you hear me？」這原本就是你自己想要的人生……

　　「Can you hear me？」但我好恨、恨自己的無能啊……

　　聲音，已經沙啞了。特地為他編織的音帶鎖，仍然無法綑牢他、拉他出來嗎？就這樣眼睜睜看著他折磨自己到死嗎？

　　不行了，孩子向右傾倒下去，緊繃的關節也鬆開，癱了。趁現在結束吧！至少現在給藥，還不至於要用到電擊器插呼吸管等等的急救措施（之前的休克只有給氧而已），那個對肉體的摧殘性極高，的確不能保證未來生命會怎樣。所以，還是現在就收手，結束這種凌遲吧！唉……

　　就當渡準備要放棄，將針藥打入血管裡時，卻驚喜發現孩子的心跳呼吸，竟然慢慢降下來了。雖然這不一定是最棒的結果，但也算是個好現象（目前生命的威脅暫時解除了）！

　　「Can you hear me？」心跳呼吸已趨平穩，還是沒反應。昏迷了嗎……

　　「Can you hear me？」昏迷是對痛苦的保護本能，但……

　　「Can you hear me？」算了，別奢求。我早已發誓要照顧你一輩子了……

　　「Can you hear me？」只要你還活著，總是有希望的……

　　「Can you hear me？」現在就讓我一直說到我聲音完全啞掉吧！我能為你做的也只剩這個了。盼上帝垂憐，賜給我奇蹟……

　　「Can you hear me？……Can you hear me？……Can you hear me？……Can you hear me？……Can you hear me？……Can you hear me？……Can you hear me？……Can you hear me？……Can you hear me？……」

　　渡雙手交叉合十禱告，低語重複一遍又一遍。有奇蹟嗎？有奇蹟嗎？奇蹟會發生嗎……

　　呃！等一下，孩子的頭有點不一樣──確實有挪移過位置，渡吃驚極了！這…這是……真的……嗎？

　　「Can you hear me？」渡將聲音放柔和些，試驗。

　　「Can you hear me？」這次沒反應。渡的雙手不自主在絞緊。

　　「Can you hear me？」還是沒反應。渡將音量再提高些，試驗。

　　「Can you hear me？」沒反應。渡的指尖已用力到掐進自己手背裡了。

　　「Can you hear me？」渡把聲音放慢些，試驗。他不想承認自己可能記錯了。

　　「Can you hear me？」現在失望還太早。渡把說話速度放得更慢——

　　難以覺察地、孩子有了新動作。他小小的頭顱，遲疑地微微轉動，似乎在搜尋些什麼……天哪！這的確是真的！感謝上帝呀！

　　「Can you hear me？」

　　欣喜欲狂的渡，語音差點走調。他儘量把句子說得和剛才一樣，然後逐項確認中——

　　「Can you hear me？」

　　孩子的臉已經完全面向渡了。雙方就這樣隔著黑暗的紗布，互相交流凝視著。

　　——音波來源接軌，確認！

　　「Can you hear me？」

　　渡瞄一眼心電圖，在Can及me的這兩字斷句，心電圖波形落差明顯拔高。

　　——句型發音接軌，確認！

　　「Can．you．hear．me？」

　　這次渡刻意將速度放到最慢，改成一秒讀一個字。孩子的心跳立刻下降成60。

　　——音律合拍接軌，確認！

　　「Can you hear me？」

　　渡稍微提高速度，孩子的心跳也隨著調整到74。

　　——音頻校正接軌，確認！

　　「Can you hear me？」

　　這次渡故意說得又快又急，改成一秒讀完四個字。孩子反應不過來，心跳95，但呼吸開始加速到25。孩子迷惑了。

　　——幻境與現實接軌中，確認！

　　「Can you hear me？」

　　渡把說話速度變成正常。但孩子心跳107、呼吸28反而更快，迷惑加深中。

　　——幻境與現實接軌中，指數↑……

　　「Can you hear me？」

　　渡用相同的速度說話。孩子心跳124、但呼吸卻驟降成16又輕又徐，孩子在嚴重懷疑了。

　　——幻境與現實接軌中，指數↑……

　　「Can you hear．Me？」

　　這一次，渡把這句子的音節拆開，Can強、you弱、hear最弱、Me最強！只見孩子倏地震動一下，呼吸瞬間停止！

　　就是現在！

　　——大腦思考的聲音＝肉體感官的聲音＝真實認知，接軌90％，確認！剩下唯一的變數是……

　　渡的呼吸與聲音也隨之暫停。他左手放在胸膛上，壓抑住因極端興奮、失速而快要爆開的心臟；另外右手則緩緩摘下了眼鏡。他在心中開始默念，倒數計時：

　　——10、9、8、7、6、5、4、3、2、1、０。他將眼鏡隨手往後拋——

　　「喀嚓！」一聲，眼鏡落地。在絕對寂靜的世界裡，這莫名突來的音量，顯得格外巨響、撼攝人心。孩子被這完全不同的聲音嚇到，反射性地摀住他的耳……

　　——聲音接軌100％確認！結束了。

　　渡閉眼鬆了一口氣。他從胸前的西裝口袋中，取出慣用的細框金屬眼鏡戴上。然後對孩子定定陳述，語調平和。

　　「這一局，你輸了。我贏得了最大的獎賞。那就是．你．的．聽．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