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可的部落格

第十五章　　天賦的差距

　　Ｌ這傢伙到底在幹什麼？哪有人在考試的時候還有閒工夫做別的事？

　　坐在Ｌ後面三排的漢克分心想道。相信現在全班同學也都納悶地這樣想。平常上課總是吃手指恍神、或講課到一半，便從門口遊魂般飄走的Ｌ，沒料到他第一次來參加考試時，不但不趕緊寫考卷，相反還有閒情逸致掏出白手帕來清潔電腦？只見Ｌ先從電腦按鍵一個個開始擦拭，然後是擦螢幕及旁邊後面等等。他認真仔細的程度，不禁讓教室內側目的同學們，也紛紛懷疑起自己眼前使用中的電腦，是不是同樣沾染到什麼可怕的細菌或病毒？而好不容易等待Ｌ擦完滑鼠、才甘願蹲在椅子上開啟考題螢幕後，時間老早過了一大半。即使如此，Ｌ仍然頗有余裕地在鈴響前十多分鐘完成答題，接著迅速跳下椅子不見人影。只剩下驟然清醒的同學們，拼命在垂死掙扎中修改答案。

　　第二天成績揭曉，Ｌ考試拿了滿分，而且他的答題卷子被張貼在公告欄裡。

　　「這什麼鬼答案？他連句子跟句子之間相關處都兜不起來，文字組織也鬆散得離譜，簡直在隨性亂寫嘛！為什麼這樣史密斯教授還會給他滿分？」成績總是墊底的丹尼爾不滿說道。

　　「自己看不懂就別說嘴，何況你還有資格批評人家喔？」這回考第五名的黛咪哼著鼻子：「字寫得少和成績高低沒什麼關係吧？事實上就我能理解的部份，Ｌ字句中是沒有任何廢話的，精簡得可以。雖然我還是有很多地方不明白他在寫什麼。」黛咪研究著考卷上支離破碎的文句道：「我想Ｌ是以站在史密斯教授的思考高度在答題吧？他可不是寫來給大家做教學示範用的。」

　　「真的是這樣子哦？但是我們也看不太懂咧！黛咪妳會不會有私心，過份合理化揣測了Ｌ的文字？」某些孩童抱持反對意見說道。

　　「其實Ｌ在人證、物證這方面雖沒精細解釋，可答案是正確的。但那句”本案所有證據共十二項，唯僅需此三項便可定罪，其他亦不會造成判決刑期之影響＂是什麼意思？偏偏Ｌ又不寫哪來的十二項證據，要大家如何信服？」一知半解團員七嘴八舌在討論。

　　「嘿，漢克，關於Ｌ，你這第二名的有什麼看法？」

有幾位同學像尋求最後的結論問道，不過漢克沒有回答。他只是攥緊他掌中的考卷，神色複雜地穿越過人群，走進圖書館裡靜靜坐下來看書。

※　　　　　　　※　　　　　　　※

　　「渡先生，非常抱歉我這次的考試，並沒有拿到第二名；還有我來不及幫Ｌ事先清理乾淨他考試要用的電腦，這是我的失職……」

　　安東尼有些自責說道。Ｌ在華米之家上課期間，他的確有觀察到Ｌ從來沒動用過教室內的電腦，但自己怎麼不先提問一下呢？那和完全不知道有啥兩樣？難怪相處這兩個多月以來，Ｌ對他一直好冷漠。是他太粗心了吧……

　　「不要緊，Ｌ不喜歡和多人共用一台電腦，這部份我早該預期得到，不甘你的事。」渡打斷安東尼的話，給了他一個肯定的笑容。「你已經表現得夠傑出了，也相當盡心盡力，相信Ｌ是很感謝你的。」

　　Ｌ會感謝他？還真是不敢想像哩。安東尼望一眼蜷在沙發角落裡白著撲克臉、自顧吃甜點捏著書頁的Ｌ，苦笑地取出這星期的習題。其實安東尼雖然非常努力了，畢竟資質有限，因此許多課業上的難題，他必須請教渡的指導才能過關。對於這份作業，他慚愧先報告他少得可憐的認知，渡便接手詳閱習題的內容。

　　「這是測試大家對人體傷害初步判斷的能力，提示僅有被害者死因為失血過多。以第一張照片中被害者的頭部傷口來看，你可以發現……」

　　渡推推眼鏡，正在想要怎樣說明才能讓安東尼理解時，Ｌ忽然不耐煩離開座位，抽走安東尼的習題，用黑漆漆大眼睛瞪了他一下，然後把自己手中的書籍塞給渡。安東尼滿臉尷尬。

　　「渡先生，這是……」Ｌ小主人是不是生氣了？

　　「Ｌ沒有不高興，他只是覺得……嗯，」渡忍住笑意說道：「他認為與其我來教你讀書，還不如去教他解難題比較有效率。抱歉他是個表達十分率真的孩子，他並沒有貶低你的想法……」

　　安東尼連忙搖搖手說：「我本來就駑鈍，不該如此依賴渡先生。先生時間寶貴，這也是事實──」

　　「咳，我話還沒說完呢！」渡笑出來了。他清一清喉嚨道：「另外Ｌ抽走你習題，不還給你的意思，是他要幫你補習啦！呵呵。」

　　哇，被渡認同最厲害的第一名大天才Ｌ同學，要親自教他讀書喔？那真是太棒了！安東尼難掩興奮地站在Ｌ面前，準備洗耳恭聽有啥學習秘訣，但Ｌ的教學內容，卻令他更感到自己腦袋的愚蠢。

　　「〝照片中被害人傷口只有兩處，第一處關於頭部敲擊的傷害部分，請先參考A.N出版社的《大體解剖學》第 235至243頁之顱頂骨特色，接著跳到B.K.G撰述的《腦神經內科學》第 289至296頁之頭皮裂傷、以及第487至506頁之腦挫傷概略；再跳到Y醫學院發表之論文《腦震盪撞擊力與受創程度之研究》第 132頁的圖表；至於頭皮下血腫和急性硬腦膜下出血的病理部分，我認為J.R編輯的《蓋統腦神經外科》，這裡寫得比B.K.G更具啟發性，簡單描述可在第249至283頁、第817至835頁找到。另外被害人左手肘擦傷的部分，CDC標準版《藥理作用學》第332頁便可找到證據。這樣你大約就可以理解90％了。最後10％精確計算數據的方法，因為都分散在近兩年內的18本期刊裡，我想再加上去你會寫不完這篇報告，所以沒必要看吧。〞」

　　當Ｌ堆疊糖漿球在散漫教學之餘，渡也沒閒著。他神速從書架上挑出Ｌ所謂的參考書，一股腦兒地將五本堆在安東尼手上，甚至他找書的時間，比Ｌ講習的速度還要快。但是安東尼暫時沒有留心到這細節。他只能集中他腦殘的記憶，坐下來打開書，去分析Ｌ不知所云的火星話。

　　「那麼Ｌ，這個《精神疾病診斷與統計手冊》（DSM-Ⅲ），你對哪一項想了解更多？」

渡轉向Ｌ，把之前Ｌ塞給他的DSM-Ⅲ拾起，而Ｌ則盯著他的糖漿球塔說道：「〝ICD-9-CM code 330 .14（Multiple personality disorder多重人格症，美國精神學會於2000年的DSM-Ⅳ-TR將此診斷改成Dissociative identity disorder解離性人格症）、code 330. 15（Dissociative disorder or reaction, unspecified未明示解離症或反應）──〞」

　　「──330. 16（Factitious illness with psychological symptoms偽病伴有心理症狀）、 330. 19（Other and unspecified factitious illness其他及未明示之偽病），我想你已經看過1977年的威廉．密雷根的案件了吧？所以你要比對實證醫學尋找連貫性是嗎？」

渡自顧說下去，然後將五本書籍、四本年鑑及十本期刊從書架中取下。不過他回頭看見Ｌ的糖漿球塔塌掉了的時候，他又挑出幾本書刊放回原來的位置。

　　「你從這本《多重人格診斷之爭議性》第127至144頁的行為測試表，跳到1978、1981年之《美國精神醫學期刊》年鑑以及《國際精神分析期刊》年鑑，這兩年由於威廉事件和《二十四個比利》The Minds of Billy Milligan傳記小說的出版，因此相關文章這四本年鑑就發表了11篇。續接《偽病症的整體性考量》第305至348頁，用其中的人格障礙症（Personality disorders）交叉分析，大概就可以了。至於這五本期刊裡面，有你需要的臨床個案報告……」

　　渡尚未說完，Ｌ便搓一下他的足底道：「〝能參考的書籍有這樣少嗎？聽起來連貫性很差耶。〞」

　　「因為我覺得你有點累了，再過兩小時你的推理能力，恐怕會剩下50％不到。」渡從蒸汽盒內取出兩條溫熱的濕毛巾，替Ｌ擦臉擦手。「其他的學術書籍內容比較深奧，你睡醒後我再拿給你看吧。嗯？」

　　Ｌ無異議把《多重人格診斷之爭議性》這本書攤開，翻到第127頁放在茶几上，一邊閱覽一邊活動他的腳趾。等到他照順序讀完渡所指定的書本與頁數時，他果然打了個哈欠，睏盹地任由渡牽著他的手，哄他去漱洗上床睡覺。而安東尼則在一旁默默地觀察這兩人難以言喻的奇妙默契。

　　協助收拾好環境的清潔，安東尼還是按奈不住問道：「先生，您是從哪裡察覺到Ｌ他累了，並且經過兩小時後他就會想睡？」

　　「Ｌ他堆疊糖漿球的最高記錄是24個，至少平均也會超過14個。可是剛才他的糖漿球塔低於14個就塌了，他也沒有再繼續玩下去的念頭，這顯示他無法一心多用了。而且他未再要求添加新的甜點，也不想拆開糖漿球來吃補充熱量，那他精神集中100％思考力，是撐不過兩小時的。」渡用電腦連結華米總藏書目錄，快速為Ｌ過濾他今日提問所需的書籍。「此外我給他的書對他有相當高的難度，他要片段式統整資訊會格外耗費體力，所以他非得補眠不可。就這樣。」

　　「那他玩腳趾頭與精神思考力有關嗎？」

安東尼終於有注意到Ｌ今天腳的小動作特別多，但渡卻沒有直接回答。Ｌ目前單純不懂得欺騙，又才五歲無力保護自己，因此他能被別人看穿的特殊肢體慣性，還是愈少人知道愈好。渡停止電腦搜尋作業，十指對頂抬起頭來，不苟言笑地看著安東尼。

　　「安東尼，我希望Ｌ這類生活的雜項，由你個人去發掘判斷。倘若你凡事都得要我來告訴你，我會質疑你將來照顧他的能力。」渡的藍眸莫測高深。「最近我必須出一趟遠門，Ｌ就託付給你了，但願你不要令我失望。」

　　安東尼震攝地退下。渡對Ｌ的特別重視，的確到匪夷所思的地步，但那僅為了Ｌ是最接近渡的天才原因嗎？真有這樣簡單？他現在不怎麼確定了。因為他從沒見過溫文儒雅的渡，也會有如此威脅性的可怖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