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可的部落格

第十三章　　麥田中的烏鴉

　　羅傑煩鬱地翻閱他的昆蟲圖鑑。自從在監視器中目睹到Ｌ的失控行為後，他再怎樣遲鈍，也可以明確下診斷Ｌ的焦慮症很嚴重。其實在華米之家，曾經有過精神官能症的孩童並不少見，畢竟會成為無依的孤兒，絕不會有什麼愉快的經歷。而且大多數天才在情感上是敏銳豐沛的，對專精事物會有異於常人的執著。幸好華米之家的資源充足，擁有優良的醫療與教育工作者，才能使這群受創的資優兒童平安成長，並得以盡情發揮天賦。

　　但羅傑認為華米之家最難能可貴的，是奎許對資優兒童的卓越啟發。奎許這位天縱奇才的領導者，一直以來都是最奪目的驕陽，他那燦麗虹彩的光與熱，吸引了多少群眾的仰望、甚至瘋狂去追逐。羅傑甚至相信奎許．華米所寫下的光輝歷史傳說，將會是永恆屹立不搖。可是Ｌ出現了，奎許有了巨大的改變，而這些改變是頗受蜚議的。

　　就拿前陣子的華米之家成員大搬風來說吧！奎許的計畫，是希望學校能夠更專業化，轉型成為培養偵探的地方。基礎上羅傑是支持奎許，因為像他那樣幾近全能類型的天才，確實極為稀罕。大部分天才是屬於專家型的，讓特稟突出的能力發揚光大，這種教導理念並沒有錯。因此羅傑將院內的抨擊一肩扛下，雖然他明白奎許僅是為了Ｌ，才不顧一切爭議整合了華米之家。現今的奎許除了Ｌ之外，眼中再也容納不下別人了吧？這樣的結局羅傑覺得還不壞，至少Ｌ能帶給奎許真正的滿足和喜樂。不過Ｌ的焦慮症是怎麼回事？Ｌ集寵愛於一身，換來卻是糟糕的反效果，那奎許又會如何做打算？

　　思忖看著一張寫真照片，上面栩栩如生的蜜蜂，密密麻麻地環繞住牠們的蜂王。天命即注定是君王的角色，可曾醉心於信徒的膜拜？亦或是君王根本就厭膩了它的金絨毛被袍？

　　羅傑合上書本，不祥的預感隱約浮現。他焦灼地開啟特殊的密道門，便魯莽擅自闖入了Ｌ的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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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講機故障了？不然你要下來為什麼不先通知我一聲呢？」

　　奎許溫雅說道。羅傑則沉下臉打量著他。「你哭過了？」

　　「我不明白你質詢這個的用意。」奎許挑挑眉。「還有我累了想休息，沒有重要事情的話，等明天再談吧！」

　　「我現在就要談！」羅傑固執說。                                                                        

　　「我說了我很累，恐怕沒有清醒的腦袋應付難題。請你體諒……」

　　「那就在這裡談！」羅傑火藥味十足。「不過我可不敢保證能控制我的脾氣，我想你清楚！」

　　奎許警戒地瞄了床上熟睡的Ｌ一眼，不發一語地離開，與羅傑一起到地下室的三樓中控主機房。奎許先調整B40Z3區的監視器角度，讓捕捉到Ｌ的鏡頭放大。然後他雙手環胸觀察著Ｌ的畫面，瞬也不瞬。

　　「說吧，我在聽。」

淡漠取代了向來的平和，這是卸下面具後的奎許．華米。羅傑凝視他片刻，才開門見山說道：「關於Ｌ的焦慮症，你有什麼打算？」

　　「那你又是怎麼想的呢？」奎許反問道。

　　「我認為你對Ｌ放手一陣子，可能對雙方都好……」

　　「辦不到！」奎許斷然拒絕。「萬一Ｌ有個閃失，這後果誰來承擔？你嗎？」

　　「瞧！這就是你們之間的問題。」羅傑心煩意亂說道：「你們對彼此的影響太深了。Ｌ只在乎你的看法，而你則無法忍受Ｌ受到一丁點傷害。這樣繼續下去，你覺得會發生什麼事？」

　　「但是我害怕會失去Ｌ……」

　　「Ｌ也同樣害怕會失去你！」羅傑大聲攔截掉奎許的話。「我相信你對Ｌ的疼寵，他絕對十分清楚，他知道你很愛他，他的確也值得人憐愛。可是他不了解他是他你是你，你們該有各自獨特的人生路要走。原本這和你們住在一起，是不相違背的，結果他卻拿你來當未來人格發展的藍圖了！如果他只是一般程度的天才，他很快就會察覺到自己與華米先生的落差有多大，才能心平氣和接受自己資質有限的事實，盡情去揮灑其他屬於自己的天空。但Ｌ太過分傑出了，他又是個完美主義者，因此，他反而無法容忍自己跟不上你的腳步。坦白說，Ｌ的肢體運作和音樂（musical）協調度並不佳，更別說是完全缺乏的人際社交智慧了。他不是全能類型的天才，卻為了你如此的勉強，長期下來，沒有精神病才有鬼咧！」

　　奎許揉按眉心，頭真的好痛。他疲憊地說道：「我從來不曾要求過Ｌ要做到什麼程度，或是回報我些什麼，為什麼Ｌ會變成這副模樣？」

　　「你是真的不懂，還是習慣了裝傻到底？」羅傑炯炯盯著奎許，笑得頗詭異。「撇開你的貴族出身與才華方面不談，你本來就是一位極富有群眾魅力之人，你要是去搞政治，我保證你可以高票當選總統！面對你這種人，任何人要想忽略掉你、移開他們的目光，那是很難的。你給人的存在感太強了，Ｌ難免也會暫時陷入你龐大影響力的迷思裡。雖然這二十年來你已經盡量保持低調了，但別忘了現在Ｌ可是天天跟著你！再加上孩子會找既親近又優秀的長輩當藍圖，他的拷貝行為是可以預期的。只不過……」

　　羅傑的笑容隱去，換上了陰森的表情。他不悅地說道：「話說回來，你自己天殺的憂鬱症，你要怎麼去處理？」

　　「有嗎？」奎許面無表情說道：「我不記得我有哪些客觀行為（objective），去支持你的憂鬱症診斷（assessment）。我覺得（subjective）我快樂得很！別胡說八道了。」

　　「是這樣喔？」羅傑諷刺道：「那我怎麼從來也不記得你是個多愁善感的人呢？一下子在天堂、下一秒落在地獄，為了Ｌ，你的情緒起伏有多大？你的失眠狀況咧？還有……」他抄起奎許的手腕：「自從Ｌ來了以後，你體重掉了幾公斤？你倒是說說看啊！與其你也變成這副鬼樣子，我反而希望沒有Ｌ算了──」

　　奎許聞言氣憤極了，他抽回他的手，反射地甩了羅傑一記耳光。「夠了！我不准任何人這樣批評Ｌ，即使是你也不行！」他咆哮說道。

　　「很好！」羅傑不怒反笑道：「感謝你只賞我個巴掌，而不是一回過肩摔。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我喜歡令人心碎的畢卡索，就算是冬天到了，像雄蜂般地被趕出去，我也無所謂。可是現在是怎樣？你和Ｌ已經輪流在割耳了，請問誰會先當梵谷？我可不想見到麥田中的烏鴉！」

　　羅傑恨恨地踹了椅子一腳，便拂袖走出了大門。奎許則從監視器畫面上，眼睜睜看著他駕駛一台小破車，迅速地離開了華米之家下山去。

　　「你不挽留他嗎？奎許．華米？」他輕聲問自己說：「畢竟他為你付出了這麼多……」

　　「不了。」另一個聲音在腦海中回答：「你自己也很明白他對你的心意，你只是佯裝不知罷了。你一直在利用他不是嗎？難道你能回應他的情感？」

　　「結論我還真是個沒心少肺的人啊！」

自言自語說完後，他平靜地回到B40Z3房，Ｌ依然在床上沉睡著。他試探性地將手擱在Ｌ的額頭上，果然還不到一分鐘，Ｌ便哼哼唧唧地轉過頭去，甚至抗議似地把毛毯拉高，全身捲成蝦球縮進毛毯裡。渡既心痛又難堪。

　　「對你放手，你的壓力真的會比較小麼？」渡喃喃說道：「還是讓羅傑跟著你一陣子……哦，不──」

　　羅傑剛才離開他了不是嗎？他怎麼馬上就給忘了呢？十多年來的相處，這習慣一時之間大概不容易改掉吧！唉……

　　渡嘆了一口氣，望著Ｌ開始在發呆。或許他比自己所想像中還要在意羅傑？

　　或許吧！但那又能如何？他可是個在上帝面前發過誓言的神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