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可的部落格

第一章　　死神之眼

　　擁有死神之眼，對畢勇多．巴斯迪（Beyond Birthday）來說，絕對是件倒楣的事。

　　1977年6月出生在號稱民族大熔爐的美國，其實是場笑話。母親的華裔血統讓東方人外表的他，自幼便飽受種族歧視，尤其他家又不是啥達官顯要，世俗待遇頂多比貧民區要好一些而已。熱鬧的唐人街充斥像他們一樣家庭在追逐美國夢，入夜的燈紅酒綠相較於黑人區的龍蛇雜處，更顯得浮華不實。

　　從出生睜眼起，畢勇多就看得見人的頭頂有東西在飄，八個月呀呀學語的他告訴了爸媽，結果爸媽嚇得帶他去收驚；收驚無效，只好帶去給精神科大夫醫病。去了幾次，畢勇多便明白那是阿拉伯數字和英文人名，而且似乎只有他一人看得見。聰明的畢勇多決定閉嘴再也不提這檔事，因為他可不想被保守的華人圈，當成瘋子般對待。

　　畢勇多最討厭的人，是大他兩歲的資優生哥哥比爾Bill。爸媽老是比爾長比爾短誇獎不停，好像他畢勇多是個多餘的小孩。他也很希望能吸引些爸媽的關愛，但他的惡作劇卻老是搞砸（兩歲多的他怎麼會知道用小刀把金魚跟小鳥解剖那叫做殘忍？而且這些動物頭上又沒有數字姓名在飄）。更氣人的是，他發現比爾頭上的數字，和媽媽幾乎快要完全相同。這表示媽媽偏心跟比爾是同一國的嗎？想到這裡他便好抓狂，對虛偽的媽媽憤恨不已。

　　解開人們頭頂數字之謎，那是他快三歲的事，代價就是父親的死亡。父親死亡前幾天，他頭頂的某部分數字突然跳躍變好快，之後再見到便是被暴漢襲擊、送回來父親的遺體。那是畢勇多生平第一次親眼目睹死人，而死人頭上是沒有任何文數字的。天才的他，瞬間便整理出這神秘數字的公式，且換算下來，他發現他的母親及哥哥比爾不會長命。

　　為了證明死亡數學公式的可信度，畢勇多開始坐在經營中藥店的家門口，整天望著熙攘的人群頭上猛瞧。偶爾他看見倒數計時將近的街坊鄰居，他會特意靠近打聽，將對方死亡的時辰比對後，這公式正確率高達95％（因為分秒差無法印證）。可光這樣還不能滿足他100％求知慾。快五歲時，畢勇多挑了一位陽壽還有二十二年、常跟他打架的同齡小男孩，騙他到僻靜處單挑做試驗。他先給男孩一罐甜酒飲料，自己也喝下了半罐（他早已試過自己的酒量是兩罐），等男孩醺醉後，便嘗試掐死他。當然畢勇多沒有成功因為被路人阻止了（這又進階驗證死亡公式的可靠性），但是那小男孩，卻由於腦部缺氧過久，變成了植物人。畢勇多母親為了這件傷害案賠償到傾家蕩產，而且還被驅逐出唐人街。

　　不過，畢勇多一點也不在乎。他知道，反正媽媽和哥哥，再過三個月就要死了。既然父親死後沒過兩年就會再死掉的親人，幹嘛要努力培養感情、浪費時間去傷痛？甚至畢勇多還懷疑連他都會一起死，因為他看不見自己的壽命有多長。到最後，畢勇多反而期待那一刻趕快來臨。這樣的人生，真不曉得究竟算什麼？

※　　　　　　　※　　　　　　　※

　　三個月大限到來，那天媽媽果然死了。晚間電視機不斷播放列車翻覆的死亡名單，其中就有媽媽的名字，而他和哥哥則坐在地板上靜靜地看。只是畢勇多覺得奇怪，為何哥哥的陽壽，還剩有21分鐘呢？這21分鐘內會發生什麼事，能讓他當場見證哥哥的死亡（畢竟他還沒見過活人變死人的經歷）？難道這死亡公式，也會有例外的變數麼？

　　電話鈴響起，比爾哥哥走過去接聽。聽了2分多鐘應答了幾句，比爾掛掉電話，背對他站立在原地。

　　「……警察局打電話過來，DNA鑑定完成，確定遺體就是媽媽……」

　　「嗯！我知道。」還有18分05秒。

　　「……他要我們去認屍……」

　　「喔！好。」17分42秒。

　　「……在美國，我們沒有其他親人了，就你跟我而已……」

　　比爾紅著眼靠近畢勇多，而畢勇多則發癡盯著某個下滑、某位又上升的數字（代表16分55秒），隨口回道：「對呀！然後呢……」

　　「——然後我可不想一輩子和你綁在一起！你這個掃把星惡魔！」

　　比爾咆嘯揪住了畢勇多衣領，高舉著原先放在茶几上的水果刀，畢勇多才恍然大悟，可是他已經來不及逃跑了。他迅速盤算公式的可能解答：

１、不反抗？——畢勇多會先被比爾殺死，接著比爾馬上也會自殺身亡。但從比爾對白中＝這可能性極低。

２、不反抗？——畢勇多不會死，損害輕則皮肉傷、重則殘廢；而比爾卻莫名奇妙自發性身亡、或被別人殺掉。但16分鐘時間太短＝可能性不高。

３、反抗？——畢勇多不會死，而比爾會誤傷、水果刀反刺死自己；又或者，畢勇多輕鬆奪取刀子，存心殺掉比爾。但比爾比較強壯，因此＝前者可能性最大。

４、死亡數學公式有變數＝現在沒有意義。

　　他當然選３，不然還能怎樣？

　　兄弟激烈的角力戰開始，生死存亡必須超過16分鐘。畢勇多閉眼拼命跟比爾扭打，他唯一可用的招數便是拖延……

　　倉皇間被劃中兩刀，搏鬥後又一個翻轉，答案提前揭曉——在剩下10分33秒時，比爾失足撞到沙發，撲倒反彈力＋刀位擺放位置剛好＝刀子整柄沒入心窩，一切的巧合，就像拍電影一樣的荒謬……

　　畢勇多花了半分鐘，才理解眼前的局面；又花了快20秒檢查比爾的傷勢——刀子不僅刺入心臟，還在胸口拉出有一吋長的斜切面，汩汩冒出的血液，紅透了衣裳也染濕了地板。這種出血量，叫911也來不及，真的是沒救了。

　　比爾喘息撫上胸膛，無聲蠕動嘴唇，他確實還活著，剩9分23秒。

　　「哥哥，我想你也知道你快要死了，而我幫不了你。不是我無情。」畢勇多咬唇，他在深思：「但我有一道難解的數學題目，你卻可以幫忙。看在兄弟的面子上，你願意幫我一把嗎？」

　　畢勇多刷地拔起刀子。少了原先插在傷口上的阻力，鮮血湧泉向比爾體外奔流，他扭曲的臉孔盛滿恐懼。

　　「8分52秒？沒道理呀！失血的速度增加，壽命應該是會縮短的。怎麼可能維持原貌呢？」畢勇多自言自語道：「還是落差得要更大？」

　　手起刀落，他割開了比爾的左頸動脈。血噴灑濺出，比爾危顫顫護住脖子，企圖做最後的一絲努力。畢勇多不耐煩再補一刀，切斷了他手背靜脈。比爾左手無力垂下，喉嚨發出抗議的喀喀聲。

　　「唉！你何苦做這種徒勞無功的事？害我多切一條沒用的血管，你自己也挨痛。真是的……」畢勇多婉言勸誘，像在責備不聽話的孩子。

　　無動於衷的6分27秒，畢勇多明白答案了——那就是不管這中間誰做了什麼，數字都不會再改變了——掙扎有效嗎？說不定連他利用這千載難逢的機會，拿比爾來做活體試驗，都是被註定的。好悲哀的人生啊！畢勇多迷惘想道。

　　3分鐘，血幾乎快流乾，呼吸也沒了。臨床醫學判定比爾應該算是死了，除非還有心跳。畢勇多躡手躡腳地靠近他。

　　脈搏？沒有。頸動脈？沒有。心跳？太微弱的話很難測，又沒有儀器……畢勇多索性趴在比爾胸前傾聽，還是沒聽到。他呆楞地坐起。

　　倒數1分45秒還活著，所以死亡判定不是一般常理嗎？又或者他行為，的確造成了某些影響——？

　　突然，畢勇多大腿被比爾抱住，嚇破膽的他本能拾起水果刀狂砍，想要逼比爾放手。等他恢復理智時，才察覺身下的人早已沒動靜，比爾那一撲，應該是俗稱的迴光返照吧？

　　畢勇多掰開比爾，執念的屍體已經有點僵硬。數字消失了，比爾也死透了，只剩下一對暴突的眼睛，不甘心瞪著這世界。

　　「你有啥好不甘心的？想哭的人才是我好嗎？你以為我喜歡這樣？」

　　畢勇多怒吼。比爾無言地繼續瞅著他。

　　「你看什麼看？看我這樣悽慘落魄，你很開心是吧？」

　　「……」比爾沒有回答。但那映著日光燈的森白瞳仁，彷彿在嘲笑他。

　　「混帳！我叫你不要看，你是聽到沒有？」

　　「……」譏刺的眼神變本加厲，且如影隨形。

　　畢勇多爆跳如雷。他再也受不了了。不要看！不要看！不要看……

　　他不斷拿刀攻擊窺伺他的惡意，直到那種痛苦的感覺消失掉為止。然後他發現，比爾黑鑽般閃耀的眼睛被他搞丟了，成為兩個血洞——

　　他一邊哭一邊嘔吐。等到再也沒東西可吐的時候，他抱緊比爾，開始大笑起來。

※　　　　　　　※　　　　　　　※

　　1982年5月，一名年僅五歲的小男童B.B，疑似用極殘酷的方式，持刀殺死了他的胞兄；且這名男童在數月前，還曾有重傷害同儕的不良紀錄。這新聞立刻轟動了全美。雖然少年法庭很快就還給B.B清白，證實該男童胞兄死於意外，但B.B變態的虐屍行為，還是成為當月八卦媒體的最愛。與論不斷分析B.B精神異常的原因，甚至連膚色陰謀論都來插上一腳。

　　同年6月，數份報告顯示B.B是IQ超過180的天才，基於特殊協定，B.B被秘密轉往「奎許之家」。奎許之家，是參與ICPO（國際刑警組織）各國總統才知道的最高機密。這裡收容的全部都是低於十歲、卻犯有重大謀殺罪行的天才孤兒，針對他們施予不同的感化教育。奎許之家的召集人就是天才發明家奎許．華米先生。

　　B.B後來由「華米之家」負責人羅傑．拉威先生，以及華米先生的授權者Watari渡，聯合展開個案心理研究調查。一個多月分析討論的結果，最後華米先生決定將B.B送到「華米之家」。

　　1982年8月，媒體報導B.B在精神病院自殺成功。而華米之家也同時添了一位優秀至極的可愛小男孩，他的名字叫做（Bill）比爾。

　　那時Ｌ才兩歲九個月大。未來誰也不曉得，Ｌ與Ｂ長達二十年的心結衝突，就在華米之家歲月舞台，悄悄地拉開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