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可的部落格

第五章　　熄滅的燭光

　　他可以接受神秘的渡有許多身份。像這次渡的外出，推測是行蹤成謎的；又比方羅傑不能掌握渡的回返時間＝渡某部分的身不由己；另外U研究所性質不單純＝超過雇主華米先生的控制……這種種蛛絲馬跡顯示出渡的身份並不尋常。他甚至做過最糟的打算，想像渡很可能隱瞞了華米先生，背地裡幹了什麼見不得光的勾當，即使是這樣他也認了。不管渡是壞人還是背叛者，至少他是有感覺的！感覺到相處的這段日子裡，渡是真心誠意在對他好！渡對他無疑是忍耐的，忍耐到一種委曲求全的地步。有時候連他都覺得自己太霸道了，何苦去為難一個僕人呢？所以他其實真的沒有那樣討厭渡，他只是討厭操縱渡的華米主人罷了。可是到頭來卻告訴他──渡＝奎許．華米？這一切幕後的策劃人根本就是渡？這叫他如何能接受呀？

　  跌跌撞撞地跑回房間裡。他知道羅傑很快就會過來，但他沒辦法再相信羅傑了。他得爭取些時間。他先拿堅硬的銀器砸壞了大門的保全，接著拿塑膠繩綑綁住廁所對外的一扇密道門。這當然不能阻止羅傑闖入。因為這房間後來被渡改裝，安全設計得太周詳，室內門是無法反鎖的。不過目前的他，需要的是一個人獨處，還有思考──

　　視線環掃過書架。現在架上的藏書共有一萬五千多冊，書籍更新率約三分之一。記憶這一年多來，渡汰換的書籍內，最大宗是航太科學31％＝1550本；這跟渡閱讀習慣是相符合的。其次是計算機工程學，占27％＝1350本；這和航太科學有緊密關連性，也可以理解。再來是細胞分子營養學占18％＝900本，精神疾病及心理學有15％＝750本，最後是文史藝術等雜項，計有9％＝450本。但弔詭的是，其中細胞分子營養學、精神疾病及心理學這區塊書籍，被淘汰最多的是「期刊」。所謂「期刊」，不僅是一種嚴謹的專業的工具書，它特別之處，在於研究者可以公開分享學術新知。假設渡主要的研究項目是航太工程，沒道理只看其他期刊，而不攝取這方面新知。但從頭到尾，他可以確定渡的書架上，都不曾擺過這類型期刊。這是怎麼一回事？

　　目標鎖定住航太工程類圖書。才隨機讀了三本，就發現有問題──書的內容太淺了！淺到不需要有太多專業文獻的支持。也就是說，這架子上的書，絕大部分是給普通人士在看，和專家是搭不上邊的。但，一個一年會更新約3000冊同性質書籍的人，不可能不是個專家。這是一個很大的矛盾。

　　改成從高難度書區中找線索。果然，渡在航太科技學的用書上，有著大量的不連貫斷層──粗淺的入門書太多、冷僻的精深書太少。至於一般學者最常使用、中等程度的專業工具書，則莫名其妙是缺乏的。渡為什麼要刻意抽走這些書？

　　已經明白他想要找的東西，被細心的渡考慮到了，所以不必再浪費時間看了。可是這樣更加深了他的疑竇。他焦躁地爬上書梯，來來回回搜尋著，溯及以往渡所讀過的書，他都拿出來翻閱。紙張一頁一頁從指尖中刷過，又馬上一本一本被丟在地上。內容看不懂沒關係，他只是要比對……

　　有了！《衛星科技與倫理》，1985年1月初版，作者C.K；以及《睡著的小王子》，1984年12月初版，作者Q.L；還有地上一本《數位化的類比趨勢》，1984年2月出版，作者Joy。這三本書雖然南轅北轍（兩本偏科技人文，一本是童話），但從語法的慣用結構、使用文字的邏輯來分析，有很高比例是同一個人寫的。因此──

１、領域完全不搭嘎的作家＋化身成多個筆名＋在近期內發表新書＋出現在渡的書架上，但和渡一點關係也沒有的機率是？

２、正式期刊的論文報告是不能匿名的。而學者的專業著作中，必定含有大量別人的文獻引用。渡全部抽掉這類型藏書，是為了防止他看見誰的名字？

３、華米先生是個天才發明家，知名的公眾人物。但渡身為特聘的屬下，書架上卻沒有半本雇主的著作？即使他們相同是傑出的學者？

４、華米先生從來不曾現身過。而渡和華米先生，也沒在他面前有過互相聯絡的行為。撇開這兩人的關係可能不理想外，還有什麼原因會造成如此？

　　以上的證據，指向最接近答案只有一個：渡＝華米先生！渡真實身份就是奎許．華米！比爾並沒有在說謊──

　　室內溫度陡降數十度，冰冷的絕望攫住了他。蝕髓的寒意，凍得他痛徹心扉；僵硬發抖的手，再也抓不牢任何東西……

　　「Ｌ！」

　　羅傑拉開了密道門。徬徨虛脫的他，卻忘了自己還站在梯子上。結果步伐一絆，他倒栽蔥從距離地面兩公尺半的空中摔下。

　　感覺像是從雲端摔到沒有底部的淵谷裡。人，一直不斷地墜落、墜落……

※　　　　　　　※　　　　　　　※

　　「你很強嗎？」比爾問。

　　【……不……】

　　「你有夠優秀到讓他對你另眼相待？」比爾又問。

　　【……不……沒有……】

　　「他為什麼對你這麼好？你有哪一點值得他這麼做？」比爾再問。

　　【……我……我不知道……】

　　比爾鄙夷的笑了：「既然你表現並不出色、也不特別優秀，個性不討人喜歡、甚至十分差勁；那麼有錢有勢的華米先生，居然會願意化身成卑微的僕人，長期忍受你的支頤氣使，不是很奇怪麼？」

※　　　　　　　※　　　　　　　※

　　他做了一個夢。

　　在夢中，美麗又堅強的媽媽會陪他做功課，然後稱讚他好聰明；在夢中，溫和又善良的爸爸會陪他打棒球，然後做甜點給他吃。

　　在夢中一家人笑得多麼開懷呀！他有多久沒做過這樣快樂的夢了？

　　畫面一轉，媽媽不見了。爸爸微笑地走向他，接著把手放在他脖子上。

　　他靜靜地閉上雙眼。槍聲響起，鮮血濺了他一身。四周的景物開始在融化。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

　　「如果你開槍的目的是為了救我，又為什麼要戴著面具欺騙我？」

　　「…………」

　　「你在這整起事件裡，究竟在扮演什麼樣的角色？」

　　「…………」

　　沒有答案。幽闇的視野中盡是蒼涼。他蹲坐下來，把頭埋在膝蓋上。

　　有人靠近了他。

　　「跟我走。」華米先生說道。

　　「不要。」他哽咽。

　　「你不能待在這裡。」華米先生又說。

　　「這不用你管。」他咬唇壓抑著啜泣。

　　「但是，你已經沒有家人了。」華米先生強調。

　　「哈！」他抬頭，淒測的小臉佈滿了淚痕。他怪笑說道：「那麼，你把他還給我呀！你把渡還給我！還給我！還給我！」

　　「……對不起……」

　　「為什麼你總是在說對不起？」他哭喊摀住耳朵：「我不要聽道歉的話。我不想聽這個！我不要聽！不要……不要……不要……」

※　　　　　　　※　　　　　　　※

　　「Ｌ！張開眼睛，醒來。你在做惡夢哪！Ｌ？」

　　【……呃？】

　　──這…這是……

　　──惡夢……

　　……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