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可的部落格

 第六章               矛盾的任性

　　Ｌ睜眼，困惑地看著遮在上方的人影。逆光中要凝聚焦點不太容易，而且一層水霧不知怎地濛住了他視線。他費了一點時間，才看清楚喚他醒來的人原來是渡。

　　一向蓬亂的頭髮有些濕黏，幾縷青絲還無力的貼在額上。他似乎流了不少汗，不過衣服倒是乾爽的。是渡換的吧？他是不是病了？

　　「你發燒昏睡了將近四天，我好擔心哪！」渡用毛巾撥開他汗濕的瀏海，神色很是憔悴：「還好只是輕微撞擊，確定並無大礙……你會口渴嗎？要不要喝水？」

　　Ｌ點點頭。他果然是生病了啊！難怪人整個人渾身不對勁。

　　渡扶他起來，但他的身子棉軟使不上力，他只好讓渡摟著他，用吸管慢慢喝水。從沒允許過別人的體溫靠他如此近！偎在渡的懷裡，嗅著衣間淡淡的伯爵茶香味，卻意外地令他安心。他從前是不是對渡太任性了，所以渡才會生氣的拋下他離開？或許他以後應該要表現得好一點……

　　後腦杓忽然傳來劇痛，他一嗆，含在口中的水盡數咳在渡身上。渡放下水杯慌張地撫揉他的背。

　　「你怎麼樣？沒噎著吧？還是哪裡不舒服？」

　　劇痛換成針刺的耳鳴，渡的語音刷地變得好遙遠。他試圖抓回渡的聲線，卻是徒勞無功。他呆滯望著渡衣服上擴大的水漬，就像擴大的潘朵拉記憶盒子，想要阻止，它卻關不起來……

　　「〝──NO──！〞」

　　淒厲的悲鳴被恐懼奪走，張口只剩下啞掉的嘴型。他猛然推開渡跌坐在床上，用最後一絲的力量往後挪移。

　　「Ｌ？」

　　「〝──Don’t──touch──me！〞」

　　他退到床角，艱難將句子一字一字從齒縫中逼出，但聲音仍舊卡在喉嚨裡發出不來。渡頹然放下手。

　　「……如果你不想聽道歉的話，那你希望我怎麼做？」渡苦澀說道。

　　Ｌ咬牙。「〝你的讀唇術還真是精湛啊！用這種方式可以擷取不少資訊吧？比方我的夢？〞」他憤怒極了：「〝你到底還瞞了我多少事情？親愛的華米先生？〞」

　　渡的嘴角抽搐了一下。「我是渡或是奎許．華米，對你而言差別有真有這樣大？」

　　「〝你不要轉移話題──〞」

　　另一波劇痛襲來，凍結他的心肺。稀薄的空氣被榨乾，他扯著胸前的白衣悶絕倒下。這算什麼呀？費盡心思將他從虛無的世界裡拖出來，然後卻挖個霜雪的地獄再丟他下去？早知道是如此，還不如永遠不要醒來……

　　渡跨上床去攔腰抱他，換來是他的拳打腳踢。不該相信他善良謊言的！真恨不得撕碎這張偽君子面孔！

　　「〝……不要…碰……我！……你滾…出去！〞」

　　「呼吸放慢，Ｌ！別再用口大力抽息。你換氣過度（hyperventilation syndrome）了！」

　　渡從背面箝制住Ｌ，一手壓迫他的胸膛，一手則掩住他嘴唇。Ｌ扭不開渡蠻橫的力道，激動的他便狠狠一口咬下去。腥甜的鐵鏽味自舌尖竄入鼻腔，登時讓他害怕得停止動作，神智也回復不少。室內安靜得嚇人，只有他與渡沈重的呼吸音同步著。這光景，依稀又回到一年多前，當時的渡，對於他生命的維護也是不擇手段的。但除了這些基本外，未來是不是就不再有別的了？事情追根究底後，他又該何去何從？

　　乾涸的眼眶漸漸氤氳，迷惘的淚水，終於還是滾落下來。渡像被燙到似地鬆開他。

　　「假如你希望我走，我就會走。只要能夠讓你高興。但……」渡窒了窒，低啞地說道：「……但是，也請你答應我，不要再做傷害自己的行為，好麼？」

　　Ｌ瑟縮一下。這真的是他想要的結果嗎？現在就下結論會不會太早？他要不要考慮去收集一些資料會比較好？還是直接就問渡答案？

　　渡閃爍的鏡片搖晃著。無解的矛盾在衝突──夢境中生活是真實的嗎？華米之家的生活就是假象嗎？這樣兩極化的二分法正確麼？他能不能有其他的選擇？……

　　「〝……溫蒂……〞」

　　「什麼？」

　　Ｌ掙脫渡，胡亂用袖子在臉上先抹兩把，接著凝視他的目光很犀利：「〝你找溫蒂下來。我要單獨問她一些事情。〞」

　　「……好的，我明白了。」

　　渡站起身來到對講機旁，按了幾個按鍵。沒過多久羅傑便回訊：「我在生化實驗室，有什麼事情？」

　　「幫我找溫蒂下來。用奎許．華米的名義……哦！不……」他想想：「還是用華米“公爵”的名義好了……」

　　「……你確定？」羅傑有點遲疑。

　　「我十分確定。麻煩你發一張正式的邀請函給她，時間標明今天下午六點整。謝謝。」

　　渡吩咐完畢後，開始在準備宴客的茶點。Ｌ則啃著指甲觀察他的一舉一動。

　　──【貴族？來頭可真不小呀……】

　　感覺渡似乎下了某種決心。

※　　　　　　　※　　　　　　　※

　　經過三十五分鐘，門鈴準時響起，渡整理好他的儀表便去應門。盛裝的溫蒂出現在門口──她穿著一襲紫紅色的縐紗禮服，高腰設計使她體態更顯得窈窕。捲成波浪的亮澤金髮，用靛色的緞帶圈起，柔順地洩在肩後。因為落差實在太大，Ｌ還以為他搞錯人了──他瞠大眼瞪著這奇怪的洋娃娃，發呆。

　　「公爵閣下您好。」溫蒂優雅地拉裙屈膝：「非常榮幸您能邀請我參加您的私人聚會。」

　　渡上前輕吻一下她的額頭，微笑說道：「別如此拘禮，像平常一樣，稱我Uncle Wammy（華米叔叔）吧！」

　　「你不生氣啦？Uncle Wammy？」溫蒂遮唇咯咯笑道：「我不小心得罪了王子殿下，我還以為你氣得都不理我了呢！」

　　「我美麗的小公主，妳想得太多了。」渡接過溫蒂脫下來的靛藍披肩和絲手套，笑意卻是變冷。溫蒂呶呶嘴。

　　「Uncle Wammy，你的幽默感每次扯到皇室，就會蕩然無存。好沒意思哦！」

　　「妳該明瞭我是誓死效忠英國皇室的。這點請妳諒解。」渡引導溫蒂坐下：「妳要哪種飲料？咖啡、茶、還是果汁？」

　　「咖啡，謝謝！不過在這之前，你忘了一件事。」溫蒂拿出邀請函說道：「請補簽名吧……我聽說拿到公爵大人親筆的帖子，就可以要求一個願望，這是真的嗎？」她雙眼發亮，渡笑著頷首。

　　「溫蒂小甜（Wedy little sweet），其實妳用不著帖子，我還是會想辦法達成妳心願的。」渡取出口袋的萬寶龍鋼筆書寫：「但我得先聲明，超過我權限的事情，請恕我無能為力哦！」

　　「比如說？」

　　「比如說，關於我的忠誠度問題。」

　　溫蒂垮下了臉。「Uncle Wammy，那還真是一點都不好玩了耶！」

　　「妳知道這不能開玩笑就行了。」

　　渡亦有所指。溫蒂頑皮地伸伸舌頭。「好吧！那我們切入主題，渡。」她坦率道：「你找我下來有什麼目的？」

　　「誠如妳所言，Ｌ想見妳。他有些事情要請教妳。」

　　「喔……」溫蒂半正經的說：「那我可以解釋成你欠我一次嗎？」

　　「只要妳讓我打妳一頓屁股，我們就算扯平。溫蒂。」

　　渡似笑非笑地端上一壺咖啡，並為她斟上一杯。溫蒂誇張嘆了一口氣。

　　「那這筆交易我還真是虧大了呢！Uncle Wammy。」溫蒂嘟了一下嘴：「你希望我說到什麼程度？」

　　「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只要是Ｌ想了解的事情，妳都可以直說無妨，不必顧忌到什麼。」

　　渡在桌上擺好宴客的茶點後，再到吧台那邊準備Ｌ的特製甜食。他泡了一壺熱巧克力，全部都端到床上去。在凜冽的眼神下，靠近Ｌ的渡顯得有些畏縮。

　　「補充一點熱量，你精神會比較好一點。嗯？」他心神不寧，像在說服自己。Ｌ則僵硬像化石一般。

　　「〝……你可以走了。還有……〞」Ｌ抱緊膝蓋：「〝……不要耍花招，別給我打開監視器觀賞。〞」

　　「……我想現在的我，辯解任何事都是多餘的……」渡喃喃笑了。他落寞地離開床旁。

　　「那麼，溫蒂，Ｌ就拜託你了。」

　　「好的……啊對了！」溫蒂啜了一口咖啡，道：「渡，你還沒正式替我們互相介紹呢！」

　　「抱歉這是我的疏失。」渡清一下喉嚨：「Ｌ，這是溫蒂……」

　　「我的真名是梅莉．肯伍（Merrie Kenwood）。」溫蒂搶先說道。渡驚奇眨一下眼睛。

　　「……妳的確是虧大了，溫蒂。」他打趣道：「他是Ｌ。請原諒在華米之家的規矩，真名細節等不方便透露。」

　　「我明白。只是，全名是Ｌ什麼？怎麼拼？」

　　「……不，他名字就這樣。“Ｌ”而已。」渡楞了楞：「我以為妳早弄清楚這個了。」

　　「我想那是場誤會。」溫蒂秀眉輕蹙：「比爾的事，可能我們得另外找時間談了。」

　　「……嗯！那我離開了。」

　　有點不放心，又依依不捨，渡眷戀凝望面無表情的Ｌ好一會兒，才關上房門。

※　　　　　　　※　　　　　　　※

　　渡招呼溫蒂的時候，他腦袋亂烘烘成一團──這個人是誰？他不認識。他不認識這樣油腔滑調的渡。渡該是誠懇又和藹的。渡不會拿他來開玩笑（他花了一段時間才理解，原來王子皇室等等都在暗喻他）。被冷落在一旁的他好孤單呀！

　　但是，撇見畏縮落寞的渡，卻讓他莫名心酸起來。即使身為管家的他，渡的舉止一向是從容自信的。渡怎麼會變成這樣子？是真的問心有愧麼？

　　他不懂、不懂啊！好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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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一跨出Ｌ的房間，就再也撐不住，背倚靠大門整個人滑坐在地上。太陽穴鼓噪在發麻──從溫馨的信賴到全然的背叛，Ｌ陌生的眼神令他戰慄。雖然告訴自己說只要Ｌ快樂就好，豁出去了吧！但面臨時他還是沒有勇氣。

　　「……奎許．華米，你還真是百分之百的活該呀……」

　　勉強扶著牆壁欄杆站起。他佝僂的背影，像瞬間蒼老了十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