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可的部落格

 第十章　　Ｌ的選擇題

　　本來還以為是弄錯了，因為四周忽然變得好安靜，無聲了十幾秒；後來「喀嚓」好大一聲傳來（那好像是眼鏡掉在地上的聲音，之前聽過三遍的樣子），意外地令他手足無策。但最讓他震訝不已的，卻是那個人聲音的回覆內容：

　　「這一局，你輸了。我贏得了最大的獎賞。那就是你的聽覺！」

　　這……什麼意思？他支起身面對那個人——

　　請問，現在是什麼狀況？

※　　　　　　　※　　　　　　　※

　　【…遊戲……輸贏……是陰謀嗎？】雖然搞不清楚狀況，但這個人到底想幹嘛？

　　「你以後可以慢慢再研究許多問題，但現在最重要的是你好像忘了呼吸喔？」那聲音聽起來比想像中還要沙啞些（真奇怪），不過語調依舊平穩「世界最長的憋氣紀錄是13分42.5秒，或許你想要挑戰看看？」

　　【呃？才…...才不要做這麼蠢的事呢。】趕快喘一口大氣，手也從耳朵上放下。是真的聽得到啊……耶？等等，為什麼頭上捆著幾層繃帶？

　　「你可能不清楚你眼睛出了點小麻煩，所以暫時先這樣處理。」聲音的主人似乎很瞭解他精細動作的意義，例如呼吸順暢與否、撫摸紗布等等。「對了，我先自我介紹一下：我叫（Watari）渡，職業是醫師。」

　　【…屁……屁啦！你什麼時候又變成是醫生了？之前明明就說自己不務正業的說……】唔！之前？我怎麼會這樣想呢？頭…頭又痛起來了……

　　「頭很痛嗎？需不需要我替你打一針止痛劑？」

　　【……不，不要！天曉得你這蒙古大夫又想玩什麼把戲？實在是受夠了！】把扶住前額的手指移開。這個人相當會察言觀色，在他眼前舉止要收斂些。

　　「不要止痛劑啊？那，建議你把膝蓋放平，可能會比較舒服。頭痛狀態並不適合過度集中思考。」

　　【過度思考？請問這誰害的？真敢說！】非常火大中。但還是把腳伸直，讓推理能力下降40％。嗯，這樣的確是好多了。

　　「希望你頭痛有改善。另外在你休息的空檔，請容我做個試驗……」

　　【……試驗？】

　　聽見一連串瑣碎的聲音（腳步來回聲、抽屜開關聲、物品擺弄聲）後，空氣的組成分子就好像不太一樣，有什麼東西掠過了臉？手伸出去抓，卻只抓到了那個人的衣袖，証明剛才那人是有在自己面前，做了一些舉動。

　　【搞什麼啊！】意識到自己還抓著那個人的袖子，立刻嫌惡地反手縮回，順便在衣服上揩抹了兩下。

　　「——我試驗完了。抱歉惹得你不愉快，但計劃有了變化。」穩定的聲調有了一絲焦慮。「基本上在這裡進行下個步驟也是可以，不過環境沒有那邊理想。時間不太夠，恐怕我們得快點離開這裡了……」

　　【離開這裡？那要去哪裡？】

　　「……這裡是醫院病房，空間不夠寬敞，限制也頗多，所以我們沒辦法在這裡一直逗留下去。我們待會兒要去的地方是＂華米之家＂，那邊已經佈置妥當了，相信會比較適合你目前的情況。」

　　【……我為什麼要聽從你的安排？你以為你是誰？】

　　「心跳133，你似乎挺不以為然的樣子。但——」

　　【心跳133？心電圖嗎？可惡！】將胸前的心電圖儀器導線拔掉，誰喜歡被監測啊？尤其是被一個懷有特殊陰謀的人監測著！

　　「你不必動怒。」聲音平靜說道：「事實上，我不以為你在乎自己留駐在哪裡。既然待在醫院和去＂華米之家＂，對你而言沒有差別，又有什麼好堅持的？而且我與其他人，你也同樣不認識，不了解我們的目的，還不是通通都得對付嗎？換一個新的陌生人來試探，你更麻煩吧？」

　　【……】聽起來是有幾分道理。

　　「這是一支全新的麥克筆，我放在你右手旁邊，你可以摸摸看，把包裝拆開使用。」聲音的主人放置好東西。「另外，這裡有份文件需要你簽署（sign）。你可以隨便寫你自己喜歡的記號（mark）或代碼（ID code）——」

　　【如果我不簽呢？】

　　「——關於這件事，你有兩種選擇：第一種，你自己拿起筆來寫。第二種，我握住你的右手寫。就這樣。」

　　【這……這算哪們子的選擇題！】

　　「我不必猜也知道你現在非常生氣，不過我一定得帶你去＂華米之家＂，即使是使用我們都討厭的暴力。」那語調直述得令人憎恨。「我相信至此，你應該也對我個性有淺薄的認知，我說到便做得到。所以你的決定呢？」

　　自己寫＝不被碰觸；其他方式＝接觸面積廣泛（不排除雙方受傷的強制行為）。那還能怎樣？只好很粗魯地撕掉塑膠袋，打開蓋子用指尖捏住筆的尾端。接著，對方主動用一塊紙板抵住筆尖。

　　【Writing here ? Sign？......My......name......is......Ｌ......】

　　忽遠忽近的飄渺聲傳來——Ｌ？……Ｌ？……Ｌ？……

　　力量被抽乾了。筆從軟垂的手中鬆開。斷線。

※　　　　　　　※　　　　　　　※

　　「我避開“name”了，結果還是很痛嗎？」渡嘆息。「看樣子，要切割記憶是不可能了。這也意味著我可以利用的混亂期重組時間，會更少……」

　　滾落的筆在雪白床單上沾染墨漬，怵目的色彩對比啊！渡壓下揪心的感覺，拿出毛巾覆蓋上孩子的腳背。

　　「Ｌ是個好字哩！比方Last，對我來說，你是最終的存在吧？還有Leader，頂尖的俯視者。Lost？嗯……遺留在凡塵間的神之子，這解釋會不會太牽強了……？」

　　渡熟練地按摩孩子足底（尤其加強放在中國穴道學，有個穴位是可以刺激聽覺神經的地方），又開始呼喚相同的咒語：

　　「Ｌ．Can you hear me？」

※　　　　　　　※　　　　　　　※

　　【！】

　　「......」

　　【......Who？Don’t touch me！】

　　「......hear……」

　　【......YOU, Always！】

　　「......Can you hear me？」

　　【My audition is normal, OK？It’s noise pollution！】

　　「Ｌ．Can you hear me？」

　　【Ｌ？Who is Ｌ？】

　　「啊！你剛才在＂同意住進華米之家＂的切結書上，簽下＂Ｌ＂這個代號，我想這就是你的名字了。當然，如果你不喜歡Ｌ，你也可以再換一個新名字——」

　　【什麼？這不是重點吧！】快吐血了！他根本就是被拐，簽下「同意住進華米之家」切結書的好嗎？這文件具有法律效果麼？

　　「不喜歡喔？但我覺得Ｌ很好聽呢！我要你寫下代號，並非一定要簽署什麼官方文章才能算數。我主要目的，是這樣大家就不用『你呀你的』來稱呼了。每位住進華米之家的孩子，首先都得取個新名字，由我取名或自己想都可以。還是你有什麼意見？」

　　【……明知道我不可能開口，還來問我意見，簡直欺負人嘛！】

　　他忿忿想道。算了，隨便叫啥都無所謂，反正，這傢伙現在目的就是要把他送到華米之家，對吧？

　　「既然你不反對，那我們可以離開醫院了。你有兩種選擇：第一，你自己小心，慢慢下床跟我走。第二，我抱著你走出去。你意下如何，Ｌ？」

　　【不，不要！誰要被你抱呀！】

　　Ｌ在內心哀號道。那太噁心了吧？他迅速地摸索著四周，迫不及待想跳下床，手腕卻被對方給拉住了。他一僵。

　　「我說過小心些慢慢來啊。」感受到他的反彈，渡馬上放開他後說道：「你左手是有點滴管線的，這樣不方便；另外床面距離地面非常高，你會摔傷的。到時候你別怪沒得選，只能我抱你離開了。你等我一下，不要動嘿。」

　　Ｌ舉了舉左前臂，確實是有條點滴管線卡著，限制了他的行動。

　　「我先暫時將你的點滴管線移除。你要自己捲起袖子，還是要我幫你——」

　　【還用得著說嗎？當然自己弄！】他恨死別人亂碰他了。

　　「Ｌ，請你小力一點，不要動到管子上的留置針頭。」看著Ｌ胡亂扯開衣袖，渡只好提出。「那個被你拔掉的話，我們得重打。你絕對不會喜歡這件事的。」

　　【……】

　　「感謝你的配合。接下來請放心，我會戴上手術室專用的手套，為你拆除管線。那種無菌手套是非常乾淨的，我想你清楚。」

　　【……隔著這種手套是可以忍受，但——】但為何這個人能了解他如此透徹？有點可怕……

　　渡仔細收拾起上段的點滴線後，便將床位降下，調整高度。「好了，Ｌ，你現在可以扶著床沿下來了。請小心，由於你長期臥床超過一個月了，所以你的肌肉目前耐受力很差，剛開始走路會非常吃力，不要太勉強。」

　　Ｌ滑下床踏到地面，立刻腿軟跪在地板上，他用力顫抖的爬起身子，駝背扶著床沿搖搖晃晃適應著走路。地板有暖氣系統，光腳丫也不覺得冰冷，可見這家醫院設備十分高檔。他不是有錢人的小孩，怎麼住得起這種醫院？

　　「嗨，Ｌ，你準備好了嗎？有力氣走路了吧？」渡等待他可以站穩身體後，便打斷了他的沉思。「還是要我牽著你走？」

　　【才不要呢！】

　　Ｌ倔強地向前走兩步，表態得相當明顯。渡苦笑地跺了跺皮鞋。

　　「嗯。那麼，聽我的腳步聲，跟在我後面吧。要走穩，不要摔倒了，那後果請自己負責哦。」

　　【聽足音辨識距離很簡單。你好囉唆耶。】

　　他毫不猶豫邁開腳，跟著那「噠噠」的鞋跟迴盪音，兩人一前一後地離開病房。

※　　　　　　　※　　　　　　　※

　　渡引導他走出電梯，來到頂樓的一個狹小房間，便停下來張望一下角落的紙箱。Ｌ也隨之停下腳步。

　　「來，Ｌ，這是雪衣、雪褲，還有雪鞋和手套。我想外面又在下雪了。」他取出箱內的東西，遞給Ｌ說道：「你要自己穿嗎？」

　　Ｌ接過衣物，先套上長褲及大衣、戴上手套，最後才艱難地坐在地板上與雪鞋奮戰。渡被他那付不情願的模樣給逗笑了。

　　「你真的很討厭穿鞋襪呢。那些厚衣裝穿上後，動作會變比較不靈活說。」

　　【你管我！】Ｌ不理他。終於套好了，他站在地面敲敲足底，嗯，蠻合腳的，不會太難受。

　　「接下來的通道有點複雜，你邊走邊聽我說。」渡戴上毛皮手套。「這整棟醫院是防磁輻射建築，所有的無線電發射器，沒透過特殊轉接處理是進不來的，連絡並不太容易——」

　　【何止不容易，簡直是特等保全措施好嗎？光繞這迷宮似的走廊，一般人不可能做到這種地步的。這傢伙到底什麼身分？不會利用我來做壞事吧……】

　　「——所以只好讓羅傑在外面等候。羅傑．拉威（Roger Ruvie）先生，華米之家的負責人，也是我朋友。羅傑不太擅長對小孩子溝通，但其實他是個心腸很軟的人呢。你現在的衣服，都是他視情況為你打點的。非常感謝他的幫忙。」

　　【……羅傑．拉威，華米之家的負責人？那就算共犯吧！可是我也才四歲，又有什麼利用價值呢……】

　　正在胡思亂想之際，兩人已經走到盡頭。通道門一打開，外界的冷空氣立刻灌入，Ｌ縮了縮脖子。

　　「你不反對我替你圍上圍巾吧？」

　　一條輕柔的安哥拉羊毛巾圈上他領口，他這才察覺到不只是圍巾，他身上所穿的每一件衣物，材質都屬於頂級品。他從沒用過這麼奢侈的東西。不安在擴大中……

　　「怎麼了？衣服不好穿？」渡看Ｌ東拉西扯著衣襬，誤會了。「沒辦法，暫時禦寒將就些，隨便用用。以後再買你喜歡的吧。」

　　【……不知道為什麼，聽完這種話會令人非常火大！】

　　Ｌ甩開了渡，自行步出通道門。外面的確在飄雪，但沒有刮風，所以沒想像中那樣寒冷（也或許是身上的高級衣物？發揮作用的原故）。遠處，有一陣又一陣的教堂鐘聲傳來，安祥且寧靜。

　　「你也聽到了嗎？」渡走到他旁邊站定。「今天是十二月二十五日，聖誕節的大日子哩。這天每個整點，教堂鐘聲會特別報時、響個不停呢。我想今天也是我這輩子最喜樂的日子，因為我收到了上帝賜給我最美好的耶誕禮物！感謝上帝，阿門。」

　　【上帝的恩賜？虔誠的基督徒嗎……呃！不對，我該思考的是……十二月二十五日……】

　　空氣開始不自然流動，伴隨著「咻咻」的聲音，那是什麼？

　　「啊，我想羅傑看見我們了，所以他啟動了直升機——」

　　【……直…直升機？】

　　「──直升機是一種極度吵鬧的東西，即使這台噪音量已經算小了。噯。」渡用力吼道：「抱歉，Ｌ，我想你沒有選擇的餘地了……」

　　風阻愈來愈大，他不由分說地抄起Ｌ的小手。「我們快走吧。」

　　Ｌ沒辦法抗議。事實上，他發現他並不排斥被這個人握住手。雖然彼此的毛皮手套都很厚，但還是可以感覺到掌心透過來的暖意；而人體溫度的壓迫感，向來是被他所厭惡的！這是怎麼一回事呢？

　　無法分析，也沒有時間分析，他只能任由渡牽著他的手，拖他登上直升機。

※　　　　　　　※　　　　　　　※

　　「羅傑，我趕時間，不好意思能請你在三十分鐘內，到達華米之家嗎？」

　　渡一面下達指令，一邊忙著拂去Ｌ黑髮與肩膀的殘雪。Ｌ有點恍神，也沒對渡的逾矩行為有反應。

　　「Ｌ，你還好吧？」渡脫下手套直接碰觸他的臉，叫喚他。

　　這回Ｌ有了動作，他偏頭閃躲掉渡的手。渡放心了。

　　「Ｌ，我跟你介紹一下：前面在駕駛直升機的人就是羅傑。羅傑，這是我們的貴賓小朋友，他叫做Ｌ。」

　　「嗨，Ｌ，你好啊！真驚訝你的精神還不錯。」

　　羅傑透過後照鏡觀察著。這小傢伙真像渾身帶刺的驕傲野獸，難怪搞這麼久都還擺不平。

　　「羅傑，你果然還是不太懂得一些社交辭令呀！」

　　渡把帽子脫掉，衣領也鬆開往下翻折，露出他被遮蓋的臉龐。

　　「我又說錯什麼話了？難道要說他看起來氣色很差嗎？」羅傑回頭瞪了渡一眼。「……哇啊！奎——渡，你…...你的臉……」

　　「這個？」渡摸摸鼻青臉腫的五官，笑了。

　　「沒什麼。只是我剛才和Ｌ，狠狠地打了一場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