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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一個明亮的溫暖房間裡清醒。

  室內擺設簡單,卻非常凌亂。髒,不至於,但滿地的文件紙屑讓我頭痛暴增十倍。我呻吟起來。

  「你沒事吧?」

  少年光潔著腳從沙發上躍下,動作輕巧得像隻貓。他咬著手指,臉龐倏地靠近我。我立刻起床,往後挪移三尺。

  「啊──啊──啊──」

  我慘叫。廢話。有誰在被搭訕的陌生人家裡,起床後發現自己一絲不掛,還可以很鎮定的?這怎麼回事?難不成我被侵犯了?

  迅速拉起毛毯裹住光裸的自己,檢查一下身體是否完整。全身有多處瘀傷,又酸又麻的,所以……

  「你這個混蛋!我的衣服呢?」

  真想打人,我揪著他大罵。他似乎嚇壞了。大大的眼睛濛上一層薄水霧。

  「……那個……你的洗衣機…烘乾機……呃、不對……」他結結巴巴說道:「是所有的洗衣機……我都不會用。而且……我、我不知道……毛料不可以……呃,不對,有的可以……衣標上的圖……」

  等一下,我不會遇見一個智障了吧?為什麼我覺得好像在雞同鴨講?

  「抱歉,我們溝通有障礙。我可能太衝動了。」

  我放開他。他黑天鵝絨長睫毛委屈眨呀眨的,看了有點心疼。我不該對一個智能不足的孩子發脾氣的。我嘆了一口氣。

  「可以請問你,為什麼我的衣服會……哦,不……」我斟酌用詞。「……你幹嘛要脫光我的衣服?」就直接了當說吧!不然他聽不懂的。

  「……你衣服被雪打濕了,不換下來會感染肺炎的……我以為你會發燒。」他放下心,說話愈來愈流利。「我脫下來才發現幫病人穿回衣服不容易。我剛還在想辦法哩!瞧!」他指指茶几上的筆記型電腦。

  原來如此。他纖細的身材要把我弄回來也不容易吧?瘀傷大概是這樣來的。不過他會用電腦?那應該不算太弱智。

  我走近端詳。不看還罷,一看頭痛暴增為一百倍──因為螢幕搜尋的語文,是阿拉伯文字;打上的意思,是“如何幫人換穿衣服”;問題是秀出來的網頁,有很多是色情網站。怎麼會找到這種地方來了?真的很佩服他。

  「你外表不像具有中東血統。」我沒種族歧視的意味。但是他的膚色實在太白了。輪廓倒是有五分神似亞洲人的靈秀。

  「我不是阿拉伯人。只是想研究他們保守厚重的衣服。他們情色網頁禁得兇,地下組織反而發展旺盛。」

  他俐落切斷電腦。這下他看起來十分精悍。我該不會被他耍了,扮豬吃老虎吧?我吶吶地開口。

  「能不能請你……拿套乾淨的衣物給我換穿?」不太清楚狀況,還是暫時先別激怒他比較好。

  「在這裡。」他慌忙道。從沙發上撈起一套皺巴巴的深灰色西裝給我。我想翻白眼。

  料子是頂級、剪裁是一流、品味是上層,是我最愛的老店手工訂製服,可惜保存方法卻毀了西裝。我可不可以不要穿這套?

  「有襯衫跟……內衣嗎?」就三件式外面的西裝,裡面沒東西呀!少爺!

  「我……我不會搭配……」

  果然。儘管我近視頗深,但我早發現這房間家具絕非一般人用得起,甚至全部都是我喜愛的高雅裝潢。不管這小子是天才還是弱智,他家世應該很驚人,平日會有人在伺候著。雖然這不甘我的事。

  「你的更衣間在哪裡?」

  「……隨我來。」

  他有氣無力地踩著步伐。千金重擔的駝背身影,不知怎地又讓我心臟猛一抽。我踉蹌一下。

  「你小心!」

  他動作極快。我在還沒絆倒以前就被他抱住。可是……

  「哇──啊──啊──」

  慘叫聲一樣淒厲,因為我的毛毯掉了。

※       ※       ※

  我以為情況不會更壞了,但是並不。因為這傢伙,竟然開始對我上下其手起來。

  「Watari,你怎樣?有哪裡不舒服?」

  「不要亂碰我!」我大吼。還有誰是Watari?

  「呃?我……」他手足無措像個大孩子。「我臨床醫學不像你,這方面我很弱。畢竟我修習的是法醫學……我做錯什麼了……」

  我到底遇見一個怎樣的人啊?頭快炸了。「總之我沒事──」他看起來很無辜,我勉強不對他發火。「──還有,你恐怕認錯人了。我不是Watari。」

  「……那,你是誰?」

  咦?這個問題問得好。我是誰?

  我迷惘望著他。他深不見底的黝黑雙瞳彷彿有種魔力,吸引我掉下去。我移不開視線。他修長的手指輕撫我的臉。

  「你是誰?」

  「……我……是誰……?」無意義重複他的話,好像鸚鵡在學舌。

  「沒關係的。」他輕吻一下我的額頭,我分不出這什麼感覺。接著他緩緩偎在我懷裡。「你還活著。你的心跳好溫暖……」

  我驟然警醒。這……什麼呀?全裸被人摸透,還不能拿他怎麼辦?我幹嘛對他這麼軟弱?

  我試圖扳開他肩膀。不碰還罷,一碰之下大吃一驚。

  「你發燒了。」他的身體很燙。「你怎麼回事?為何這樣不愛惜自己?」

  「我有啊!」他急急分辯。「我出門有帶暖爐的。」

  「你在雪地裡待了多久?」

  「兩小時又十七分……」

  「笨蛋!」我怒罵。「這樣誰都會感冒的。會得肺炎的我看是你!這麼不會照顧自己,你到底幾歲呀?」

  「二十歲。你呢?」

  「這不重要……」我用毛毯包裹他身體,焦灼地橫抱起他。

  「不,這非常重要。你究竟幾歲?」他拗執訊問。

  「……我十七歲。」

※       ※       ※

  我將他放在床上,開始評估眼前的狀況。

  首先這個人病了,我不可能丟下他不管。再來我身上沒有錢,又似乎得了失憶症,忘了自己是誰。我無處可去。因此──

  「你還有多餘的毛毯嗎?」我身上還是一樣光溜溜的。

  「沒有。這裡就我一個人住。」

  「……」難道我又再次判斷錯誤嗎?這個像謎一樣的少年。

  嘆一口氣,我拾起那套保存不當的西裝,將就穿起來。感覺他的視線緊盯著我瞧,讓我背脊起了一陣戰慄。

  「轉過頭去,或眼睛閉起來。」

  「為什麼?」

  ──你是智障喔──?我咽下這句話,露出甜蜜的微笑:「非禮勿視。」

  「這樣不禮貌?」他迷惑道:「那你以前幫我換衣服,怎麼不提呢?」

  ──天曉得哪個變態的人幹嘛不提──!「我現在提了。請。」我說。

  「嗯。」他閉上眼睛。停了好一會兒又道:「我的名字叫做L。L Lawliet。我可以叫你Watari嗎?」

  隨便啦,跟一個病人起爭執是件很沒品的事。「Watari……日文的擺渡之意?」

  「對,你精通日文嗎?」

  「應該吧。」我穿好衣服了。不過上半身空蕩蕩的很奇怪。「等一下我可以自己到你更衣室找內裡搭配嗎?」

  「你還是一樣客氣。我的一切都是你給我的,當然可以啊……」他喃喃道:「……另外,你比我想像中……還要……嬌小……」

  ──才十七歲,身高171㎝還有商量的餘地吧──?我瞪。卻發現他已經睡著了。

  臉上掛著一抹夢幻般稚氣的笑容。

※       ※       ※

  我打掃完整層他住處,心不在焉煮著稀飯。

  這個叫做L的人,無疑是位難得的天才。從剛才收集的文件紙張中,就有九國的語言,便可略窺一二。另外這些資訊十分複雜,綜合有犯罪學、統計學、法醫學、駭客學、電機工程學、法律、地理、化學、物理……等等。除非這些是別人在使用,否則他絕對是個比我更優秀的人。我一直以為世俗對我的評價無人可超越,我想我錯了。眼前就有一個。但,不知道為什麼,我一點都不感到嫉妒。

  稀飯滾了。我灑上一點玫瑰鹽。其他則沒調味。冰箱裡面只剩牛奶跟雞蛋。我又做了一個甜布丁。

  「不曉得他愛吃什麼。這樣不會餓死真是奇蹟。」我思忖道。將湯瓢碗匙擺好。一回頭卻看見他圓圓的澄澈眼睛,瞬也不瞬瞅著我。

  「你什麼時候醒來的?」我嚇一跳。

  「你在烤布丁的時候……好香!」他嗅嗅。

  「餓啦?」不自覺對他露出微笑。這孩子。

  「嗯!」

  我盛了一碗稀飯給他。他搖搖頭:「我想先吃布丁。」

  「好的。」

  我拿給他,他兩三口便把布丁給吃了。吃相很饞。我又笑了。

  「喏,你的稀飯……」

  「餵我吃。」

  赫!這傢伙得寸進尺是吧?我幹嘛要伺候一個沒有禮貌也不懂感恩的臭小子?但撇見他水汪汪的眼神,我又心軟下來。

  ──算了,他是病人,別和病人計較。我忍。──舀一匙稀飯,吹涼送到他唇際。他滿足的吃下肚去。

  他一口一口吃著,但速度卻放很慢,簡直是磨人。一碗餵完,我的手有點酸。調羹一歪斜,少部分稀飯溢出。他靠近本能想要揩抹掉衣服上的污漬,我來不及阻止。

  致命的錯誤。下一秒鐘,整碗新裝好滾燙的稀飯,被打翻潑在他身上。我想也不想便抱緊他衝到浴室去。我的天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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