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悲哀的人生
當西弗勒斯.斯內普明白他現在的處境之時,他絕對發出了有生以來最大的憤怒尖叫。
「哈利波特,你為什麼要誕生在這個世界上?到底為什麼?為什麼啊?」
這也絕對是有生以來,西弗勒斯所講過的、最狠絕的一句話。發自內心的。
憤怒轉成了恐懼。他瘋狂撲向哈利波特,想要奪取他的魔杖,但是沒有成功,因為他太虛弱了,所以他從病床上摔到地板上。他甩開波特攙扶他的手,毫不猶豫地,他用盡全身最大的力量,將頭撞向床旁堅硬的木櫃角邊,希望把自己撞死掉,但還是沒有成功。一片混亂中,他最後的記憶是聖芒戈醫院治療師制伏了他,給了他一記昏昏倒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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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醒後房間被換掉了,變成沒有窗戶、沒有櫃子、沒有床,除了一條撕不碎的毛毯、和身上同樣也撕不開的綠色病人服外,就這樣了。安全措施當然是無虞的,整間單人房全部鋪上的是橡膠,外加軟墊咒,一如他唇齒間經常咀嚼到的苦澀、單調、孤寂,以及乏味。為什麼結果總是意想不到的?他不明白,真的。
遠不如被食死徒們千刀萬剮再挫骨揚灰;還不如被鑽心剜骨後發瘋的隆巴頓夫婦;更不如被納吉尼咬穿頸動脈失血致死;去阿茲卡班坐牢,接受攝魂怪之吻都好。甚至比較起來,最慈悲的是阿瓦達索命——這也是他想要魔杖乾脆給自己這個咒語的原因。喔,不,有一種確實更爛一點,那是被芬里爾吸血後完全變成狼人——而狼人是跟著本能在啃嚙受害者的,沒有理智的。
不過那與他的下場又有多大差別?一樣也是最後會喪失掉所有的理智,僅剩下一具等待呼吸中止的軀殼而已。他的利用價值在交給波特記憶之時早就該結束了,為什麼波特還要充分發揮他該死的救世主偽善,在打敗黑魔王後匆匆趕回到自己身邊,搶救奄奄一息尚且存活的他?
像睡著般與死神搏鬥一星期,西弗勒斯悠悠忽忽,土木形骸在聖芒戈醫院睜開雙眸之際,首先映入眼簾的是波特狂喜的臉,而西弗勒斯在冷漠之餘有些不解:他不是已經死了麼?為何波特還會前來糾纏?哦,是由於救世主聖人的無聊內疚感嗎?要說聲對不起斯內普教授是我誤會你了嗎?謝謝還是不必了因為這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選擇,自己造成的罪孽,你不必覺得有虧欠我什麼。所以可以請你好心些放過你卑微的前魔藥學教授,然後從我的生命裡消失,徹徹底底地。可是——
第一次他被治療師扶著頭,餵了一口治療納吉尼蛇毒魔藥後,他挑眉問了坐在床尾、明顯揣測不安絞者手指的波特。
「這是戴維斯先生熬製的魔藥。」西弗勒斯靜靜說道。戴維斯是德國第一把交椅的魔藥大師,身為競爭者的他清楚得很。「為什麼要這樣大費周章?」
「呃,這,這是德拉科的堅持,戴維斯先生是他找來的。」波特結結巴巴地說完,接著好像想證明什麼似地說道:「呃,你,他……德科拉說戴維斯先生的魔藥品質在全歐洲僅次於你,你知道的。」
「哦,那麼波特,你杵在這裡還有什麼事嗎?」西弗勒斯覺得波特的存在十分礙眼,他擰眉表示他的不快。
「沒、沒有別的事了。那我先走了,斯內普教授。」波特慌張的起身,幾乎是用逃的離開了現場。
西弗勒斯凝視波特離去的背影,機械性地嚥下魔藥,一邊茫然地思考,活著究竟要幹什麼。
第二天西弗勒斯已經可以靠在床頭小栖片刻。他嫌惡地瞪著站在床尾的波特,下了逐客令。「救世主先生,我以為在戰爭之後,你會有更重要的事?」
「是,喔不,我是說……」波特深吸了一口氣。「我沒什麼重要的事可做,所以……」
「你很閒但是我很忙。」西弗勒斯繼續瞪著波特,直到後者不自在地低下了頭。「請你離開。」
波特識相的從病房中消失。西弗勒斯收回視線,凝望手中艷綠色魔藥液平靜的倒影。那倒影不像表面那樣無波,呈現的是一對黑洞眼睛死氣沉沉的坑。他捧著魔藥思緒空白良久,舉杯仰頭一飲而盡。
其實他早該察覺的,早該懷疑的,他從來沒有運氣好過,更不配享受黑魔王死去後的太平。波特從來學不會大腦封閉術,他早該從波特閃爍的態度來證明自己不可能逃得過,而不是假裝已經洗刷了罪孽;他本該算計好從容退場,不必鬧得全聖芒戈醫院員工都知道,然後難堪地被審判他的血腥,給他一個公開唏噓的餘生。
第三天西弗勒斯已經可以撐起自己的身體。他被窗曬的陽光螫醒時,他發呆好一會兒,看見床旁櫃上擺了一本最新的魔藥學期刊,便順手拿起來,想打發一點時間。他起身將期刊擱在大腿上,翻開了封面,試著閱讀裡面的內容,才發現異常。奇怪了,為什麼文字有些虛幻,他讀不太懂?
西弗勒斯苦思了片刻。對於書癡的他,閱讀自己擅長的領域向來輕鬆如家常便飯,一目十行很簡單,根本沒什麼了不起。他只有在批改一群漏洞萬分、沒有邏輯、不知所云、語法錯誤的蠢材學生作業,才會讓他頭疼產生視障的現象。書本應該不會這樣的。是書本文字編排的問題,還是自己的問題?
他舉起期刊更認真開始一行一行讀,愈讀愈吃力,愈讀愈害怕。是的,每一個文字,他有相當多的迷惑,彷彿熟悉,卻變得陌生,僅殘存有漣漪般虛弱的圓圈,迴盪不出足夠能完整理解的東西。他的指尖停留在紙張上的一個單字,指尖在顫抖,冷汗,從寒背上暈開。
西弗勒斯勉強保持鎮定,按了牆上的傳呼鈴,醫師來的很快,意外的波特也來了。更意外的是,波特離他站得最近。他闔上書,將書本往他最痛恨的波特臉上砸去。波特的眼鏡被他砸掉了,因為波特沒有閃避。不詳的風暴確定會襲捲他、襲捲他……
「解釋!」西弗勒斯凌厲的掃過病房每一個人,最後目光鎖定在他的主治大夫上。「解釋!」他咆哮。「我要求解釋!我是當事人,我有權利知道我的病情!」
「斯內普先生,請你冷靜……」
他不要冷靜!他要知道真相!
「……納吉尼的蛇毒,理論上是可以解開治療痊癒的。拜你之賜,有亞瑟.韋斯萊先生的病例證明……」
這是恭維的廢話!他不愛聽廢話!他要聽實話!
「……但是,你被送來的時候,蛇毒已經通過腦血屏障(blood–brain barrier, BBB)……」
夠了!夠了!他明白了!他不要再聽了!不要了!
「……很遺憾。」
真的很遺憾,因為他真的明白入侵他大腦的蛇毒會慢慢擴散開來,侵蝕掉他自傲的智慧、強大的意志、隱忍的精神。他的思考能力和知覺能力也會一點一滴喪失掉,從最抽象文字邏輯、到全部的記憶、然後基本的五感——視、聽、嗅、味、觸覺,沒有了、沒有了、再也沒有了,最後才死透。
還有什麼樣的死法比這更痛苦?還有什麼樣的活著比這更沒尊嚴?
比流浪狗還要垃圾的餘生。最起碼流浪狗還能保有自由及意識,而他的未來完全都沒有。他能不能乞求哈利波特賞他一記阿瓦達,就像他從前給了阿不思.鄧不利多一樣的?
不可能。因為他被哈利波特救活了。
所以他明白真相後,確實打從心裡希望哈利波特不曾出世過。
所以他不惜犧牲一切代價只求自戕。
所以他被關進了該死的醫院保護隔離室。就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