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可的部落格

第十三章　　真實的謊言

　　渡這個傢伙，絕對不是啥正牌好醫師，而是熱愛搞人體實驗的瘋子！

　　看看這什麼下午茶內容——麥當勞全餐？還是他以為凡是小朋友都喜歡吃速食？

　　理論上一個腸胃很久都沒進食的病人，會從流質飲料開始試吃，接著才會慢慢回復正常飲食。假使渡現在幫他準備的是「糊狀物嬰兒食品」，那他也可以瞭解。可是麥當勞薯條跟漢堡？

　　難道渡想從這些速食裡面，觀察出一些什麼端倪（因為上次吃麥當勞的時候，就是聯合FBI的皮爾斯警官請他客）？若是為了這目的，大可不必了。因為既然被他視破了，表現就不會自然呀！那不如直接問他感想算了。

　　更重要的是：他討厭吃麥當勞之類的速食啦！真是……

　　「咳咳。」渡掩住口鼻。「……抱歉。」他自胸前口袋掏出手帕。

　　Ｌ睨了睨站在右後方的渡。渡還在吊著點滴。想想還是等一下再思考自己的飲食課題好了。他用食指及拇指捻著吸管末梢，在桌上寫字。

　　「What’s the damage on your lungs and kidneys？」

　　「還好，目前沒有感染跡象，只需矯正體液與電解質不平衡問題即可。」

　　渡的聲線不僅諳啞帶有鼻音，再加上腿傷，說話和站立對他應該相當辛苦吧？Ｌ捏起吸管又要寫字，渡卻遞給他一台迷你型PDA。

　　「你用這個打字會比較快。」渡解釋。「暫時先用這台筆談吧。過幾天我精神好些，我再看看可以強化你PDA的哪些功能。比方與這房間電腦指令系統互通之類的。」

 　　Ｌ接過PDA來研究。這台PDA非常陽春，就市面上販售的普通機型，唯一優點只有迷你而已（約名片大小，對折厚度一公分）。不過Ｌ明白這類機種最適合改裝，渡大概只需要這台PDA的外殼吧。

　　【醫師？心理治療師？電機工程師？電腦軟體設計師——這傢伙還真如他自己所說的，雜七雜八不務正業啊……】

　　Ｌ思忖著，手指飛快地敲了幾個字。「Please sit down.」

　　「請問，這是命令嗎？」

　　Ｌ怔忡。【命令？什麼意思？】

　　「嗯……我一直找不到機會正式介紹我自己。」渡微笑說道：「其實，我是被某人委託聘請，專門照顧你的管家，如此而已。所以你用不著對我太客氣，真的。」

　　【被委託的管家？】——這答案完全出乎意料！Ｌ感到十分困惑。因為從醫院到他被安置的＂華米之家＂，渡表現明顯就是一位發號司令的指揮者。結果現在卻告訴他，渡也不過是一枚棋子罷了。所以這算又繞回原點，變成一場精心設計的棋局嗎？

　　渡非常優秀。Ｌ甚至承認渡是他見過最博學的人。別的不談，光這房間的書牆，他有四分之一連書名都看不懂（扣除掉他不會的外國語文外），可見渡所讀的有多專業。這樣才華洋溢的人，卻拿來當管家，會不會太浪費了些？

　　可是，說渡是這全部棋子的主人，又好像有點說不過去。支撐這一切的主人無疑是位超級大富豪（光醫院及這室內設備就很夠瞧的了），這種人哪會委屈自己來做褓母？只因為他Ｌ是個罕見的天才神童、未來可能的利用價值無限？

　　這當中只有一個矛盾點，那就是——

　　「渡，你的委託人是誰？」心念一轉，Ｌ迅速又敲下疑問字。

　　「委託人就是華米先生。創辦華米之家、王十字皇家醫院的背後出資者。」沒有半句廢言，完美的標準答案。

　　有種不舒服的感覺湧上心頭，他刻意忽略掉那種感覺，冷靜地繼續詢問。

　　「華米先生是個怎樣的人？」

　　「就世俗評價而言，他是位偉大的天才發明家、慈善公益者，人格十分高尚。」

　　「華米之家是個怎樣的地方？」

　　「這是所孤兒院。事實上，華米先生創辦的孤兒院不只一所，但只有＂華米之家＂比較特別。」渡不帶情緒地說明。「華米之家所集合的兒童，都是所謂的＂天才＂。直到成年以前，他們都在這裡實施專門的菁英教育。然後根據個人志向，散佈在全球各地從事各類型職業。」

　　「華米先生聽起來確實是位大好人！」即使透過文字，Ｌ書寫中仍掩蓋不了濃濃的譏諷意味。「他這麼做目的為何？」

　　「我不清楚。我只是他特聘的處理員……」

　　「我要聽的是你的想法，或揣測，渡。」Ｌ停頓兩秒，又補充打一句。「這是命令。」

　　渡遲疑片刻，便謹慎選擇回答用詞。「我猜，他是想尋找一個接班人吧。畢竟他沒有子嗣。」渡沉吟。「比方就華米之家的孩子們來說，超越過華米先生的成就，是現下他們共同追求的目標。」

　　【……】真是令人完全無言哪。這華米之家，說穿了不過是集中天才兒童的洗腦大本營嘛！Ｌ強壓下擴大的噁心感，面無表情地打字。

　　「華米先生，有多傑出？」

　　「呃，這……」渡愣了一下，才緩慢說道：「據聞各方面總評，目前從華米之家畢業的，沒有人可以超越過他成就……」

　　【呵，這位出色的華米先生，還真完美到令人討厭啊。】Ｌ支著下巴，將頭偏向左側，看也不看右邊的PDA開始盲打。

　　「那你在這中間，又扮演什麼樣的角色？」

　　「我……我是他的情報蒐集員……」渡有些結巴地說道。

　　「蒐集什麼？天才孤兒嗎？」

　　「……是……」

　　【……】他還有什麼話好說呢？最後剩下的，也不過就那自以為是的關鍵矛盾。他很不想問，但——

　　「如果華米先生叫你去死，你會去死麼？」

　　右腿傷劇烈的抽痛，讓渡瞬間幾乎站不住腳，他必須耗費全身力氣，才能勉強維持他的平衡。他深吸一口氣，鎮定說出那殘忍的答案。「是的，我會去死。而且絲毫不會猶豫——」

　　「我沒有問題了。」

　　Ｌ迅速打斷他。接著想要離開這索然無味的飯桌，但渡比他快一步，攫住他削弱的肩膀。

　　「Ｌ，你聽我說……」

　　深不見底的黑潭眼眸，透出陣陣寒意。渡咬牙承受Ｌ冰冷的直視，用公事公辦的語氣道：「你不能這樣下去，一直不肯吃東西——」

　　他扳開渡的手，忽然開口說話。那聲調是如此乾澀僵硬，一字一句敲打渡的心。「你現在身份是我的管家，不是嗎？主子不想吃，你能奈我何？」

　　Ｌ丟下渡爬上床，他只想快點睡著，能睡愈久愈好……

　　「……我不想傷害你，Ｌ……」渡顫聲說道：「但，我的最高指令原則，就是不擇手段維持你生命的延續，所以非常抱歉……」

　　渡挽起Ｌ纖細的手臂，那上面佈滿好一大片的瘀青和針孔，他必須費力尋找，才能發現還可接受點滴注射的血管；然後渡又花上好一段時間，才能穩住他發抖的手，完成他的任務。而這段期間內，Ｌ毫無半點反抗，宛如睡著了般。不，更正確的說法是，Ｌ在躺下去閉眼的霎那，就昏迷了吧？這算進步還是退步？

　　至少這昏睡中是絕對安心空白的，不再有任何負面傷害；但相對，也不再有任何正面情感。那裡面當然也沒有渡他這個人的存在……

　　「……對不起，Ｌ，我狠狠砍了你一刀……我沒有資格祈求你的原諒……可是，我更不願欺騙你……」

　　拖著痛楚不堪的疲憊身子，渡在關上房門時，強忍在眼框裡的淚水，終於還是滴落了下來。

※　　　　　　　※　　　　　　　※

　　「你有毛病啊！渡？你這樣子講話，誰聽了都會產生嚴重誤會哪！」

　　羅傑盯看監視器中熟睡的Ｌ，一邊發表感言；而渡就在他辦公室裡，聚精會神在組裝Ｌ的PDA。

　　「我說的全部都是實話，有什麼不對？」他戴著口罩與放大鏡，小心翼翼把鑷子上的零件固定到正確位置。

　　「只除了你沒說明，你＂本人＂就是華米先生以外。」羅傑翻翻白眼。

　　「噢，那你認為，我告訴Ｌ：『我就是偉大的奎許‧華米先生，特地紆降尊貴來當你的管家，真了不起哇！』這樣有比較好麼？」渡用小箝將多餘金屬剪斷。

　　「……呃……為什麼相同的意義，從你嘴裡說出來，就會變成……好諷刺？」

　　「因為這也是事實。」渡拿起銼刀磨平一塊纖維板。

　　「不對，我的意思是，你可以用委婉些的方式……解釋你的身分……」

　　「Ｌ可不笨。再怎樣掩飾，也無法圓滿＂偉大的華米先生＂，甘願當他私人保母的理由……」有個零件擺錯地方了，渡蹙眉歸位。「——那還不如直接告訴他真正答案算了。」

　　羅傑臉上閃過一絲黯然。「……唉，其實，那件事，也不完全是你的錯。你又何必為了自責，贖罪到這種地步呢？」

　　渡放下手邊的工具。「關於這一點，恐怕倒是你徹底誤會了。」

　　「什麼？」

　　「你曾經對我說過，我除了天才，其他人誰都無法瞧上一眼，對吧？」渡閉目養神，緩緩說道：「你也說過，我收養他們，就像你狂熱在蒐集不同的昆蟲圖鑑，對吧？」

　　「……呃……那，那是……」羅傑面露慚愧神色。「這，你了解……這吵架……無好話嘛……」

　　「可是現在的我，打從心裡認同你的話……」

　　「你這麼說並不公平，奎許。」羅傑嚴肅道：「多少無家可歸的孩童因你而受益？你不能抹煞掉這一點——」

　　「——但他們後來相當方便任我取用，這也是事實啊！」

　　「噯！」羅傑跺腳道：「照你這邏輯，不僅＂華米之家＂，連＂奎許之家＂都乾脆關門大吉算了。不要逼自己鑽入這死胡同裡嘛！而且這些孩子，的的確確非常敬仰你、願意追隨你腳步……」

　　「是嗎？」渡揉揉眉心。「無所謂，反正這一切對我，都不再重要了。」

　　羅傑張口結舌。「不會吧？你的意思是……你當真要……關掉華米之家？」

　　「——我不知道，至少目前還不會，Ｌ必須住在這裡……」渡睜眼，失焦的餘光收進盡是迷惘。「……總之，倘若Ｌ沒有那樣頂尖的天賦，如今的我，也就不會這般痛苦了。」

　　「……我不懂？」羅傑疑惑說：「當初，就是因為那孩子太卓越，才引起你的特別關愛，為何現在又……」

　　「好矛盾對吧？呵呵。」

　　渡嘎笑兩聲，又打起勁拿著焊接筆，繼續改裝PDA。熔錫的刺鼻味嗆得渡連連咳嗽。羅傑掃了渡一眼。

　　「喂，奎許，你要不要去一趟王十字比較好？畢竟這裡設備跟醫院差很多——」

　　「嗯。等我弄完這台PDA，我就會去。這段期間內，Ｌ就暫時拜託你照顧了。」

　　羅傑驚呆有數秒後，才明白渡話中隱含的訊息。「奎許‧華米！你的身體，究竟有多糟糕啊你？」他爆吼。

　　「初期感染啦！真的。」渡保證。「不然我戴口罩幹嘛？我也怕傳染給你們啊！」

　　羅傑投以不信任眼神。最近被渡這傢伙，實在拐到怕了。

　　「別忘了我最新身分可是全職管家。」渡戲謔一笑。「沒有強健的體魄，如何能勝任這份工作？」

　　「……那你怎麼不趕快出發，還在這兒窮磨菇幹嘛？」照樣抱持懷疑態度。

　　「我不熬夜在你辦公室裡，趕工修改Ｌ房間的中控系統，電腦保全會讓你踏進半步麼？」

　　這回終於輪到渡拋給羅傑一記乾淨的衛生眼。